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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城入了夜,天空仿佛鋪開一卷深色的綢緞,燈火漸次亮起,越發迷離。
戚清晃了晃腦袋,眼前暈乎乎的,一條路分成好幾個影子散開,怎麼也重合不到一起。
他起身時趔趄了一下,馬上被身側的人穩穩扶住。
「師父,上來。」
岳寂轉身,不由分說把戚清往背上一架,逕自背了起來。
「放開,我自己能走,嗝!」戚清迷迷糊糊掙扎了一下,雙腿卻被岳寂牢牢扣住,架得更緊。
少年身量雖單薄了些,背脊卻平穩如山,一雙手似鐵鉗似的箍著他。
戚清掙扎無果,轉而把矛頭指向旁觀的路人,指指點點道:「看什麼看,沒看過徒兒背師父嗎!」
路人的腦袋也分裂成了好幾個,搖搖晃晃地看著他,似乎在笑。
「笑什麼?再笑信不信我讓你笑個夠!」青年語氣變凶,一手醉醺醺地摟住岳寂的脖子,一手胡亂比劃著名,試圖捏訣。
他捏了幾秒,放下手喃喃道:「等下,笑穴在哪來著……」
他拍了拍岳寂的肩膀,板著臉指揮道:「放我下來,等為師想起笑穴在哪裡,定把他們統統收拾了。」
岳寂沉默片刻,低聲提醒:「……師父,那邊是牆。」
怔了半秒,戚清旋即惱羞成怒:「為師當然知道那裡是牆,這是在殺雞儆猴!殺雞明白嗎?古人有云,孫子兵法,殺雞儆猴,兵不厭詐,詐……算了,等回去好好給你補補文化課。」
他前言不搭後語,沒一會兒自顧自地說高興了,又開始鬧著要下來。
岳寂沒理他,直接將人背回了城主府。
出乎意料的是,城主府前立著一道頎長優雅的身影,仿佛在等待晚歸的貴客。
「這是去喝酒了?」
城主含笑走過來,目光越過岳寂,落在他背後睡得不甚安分的人身上:「齊恩人醉的不輕啊。」
他微微側頭,吩咐道:「來人,去備一碗解酒湯。」
見到他,岳寂神色冷淡了些,簡單招呼一聲便欲往裡走。
城主叫住他:「且慢。」
岳寂停下腳步,側目問:「城主還有要事?」
城主上前道:「季兄弟獨自帶他回來辛苦,往後再遇到這種事,不妨遣人回城主府報個信,我定會派人去接恩人。」
他伸手似乎想接過戚清,岳寂錯開半步,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手,道:「不必,師父自有我照看。」
雙手落空,城主笑意一滯,道:「你還小,如何能照料周全?今夜不如讓齊恩人留在偏殿,我會多撥幾個下人好生照看。」
岳寂冷聲道:「師有事,弟子服其勞,這是規矩,不勞城主費心。」
「規矩?」城主擰眉,語氣裡帶著幾分試探:「你們中土的規矩?」
「自然。」岳寂補充道:「這是師父教我的道理,身為弟子,豈能獨善其身?」
城主便道:「這好辦,你也住在偏殿就是。」
仿佛觸發了什麼關鍵詞,岳寂背上的人忽然動了動,詐屍道:「什麼偏殿?你怎麼回事?想拐走我徒弟?」
「……」
岳寂不願再聽。
城主連忙解釋道:「恩人醒了?我方才是想同季兄弟打個商量,邀你今晚在偏殿歇下,待酒醒了再回去。」
「我沒醉啊。」戚清馬上反駁道:「我好著呢,你們別自說自話搞得我好像那個不能自理無民事行為能力的人一樣。鬆手,我要下來走兩步!」
在他的堅持下,岳寂終於放手,讓他如願以償地下了地。
戚清整理了一下衣襟,神情嚴肅,雄赳赳氣昂昂地踢起了正步。
然後差點喜提門柱迎頭痛擊。
岳寂全程看得一言不發,沒等戚清對門柱指指點點,幾步上前,不由分說地把人重新背了起來。
城主見狀,只好讓步道:「好好好,沒醉,沒醉。」
戚清得意地揚起下巴,聽他又問:「至少讓我送你回去,好麼?」
青年身上的葡萄酒香甜膩得過分,無孔不入,朦朦朧朧鑽進人的鼻子裡,仿佛連夜色也染上幾分微醺。
岳寂想假裝沒聽見這句話,戚清卻開了口:「好啊,走吧。」
少年的手不自覺緊了緊,臉色繃了起來。
他背著戚清加快步子,沒入夜色之中,仿佛這樣就可以把城主甩在身後。
三人一前一後回了白色小殿,進殿前,岳寂冷冷道:「送到這裡就夠了。」
「不請我進去坐坐麼?」城主笑道。
岳寂把人放下,側過臉看他,試圖讓人知難而退:「很晚了,師父要休息了。」
即使被客人如此冷言冷語地對待,城主依然和顏悅色,含笑道:「季兄弟誤會了,我是在問你師父呢。」
他嗓音低沉,眉眼彎彎,滿是成年人之間的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