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溯塘垂眸望着杯中浮沉着的雨前龙井,素白瓷盏映出他清瘦的面容,眉骨处凝着层薄雾般的温柔。近日城中流民渐多,我在城郊设了粥棚所以才……话未说完,便被李玉柔掩着帕子的轻笑打断,
“褚哥哥总是这样忧国忧民。”她指尖反复缠绕着杯子上金料描绘的牡丹花,蔻丹在杯沿留下点点绯痕,娇娇软软的笑道,“整日为那些泥腿子操心,可别累垮了身子。”话虽关切,语气却透着几分疏离,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动作在锦缎上滑出泠泠光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着,李玉柔时而嗔怪他不常来,时而又问起县衙的趣事,语气亲昵得像幼时同玩的兄妹。可每当褚溯塘谈及民生疾苦,她便会用银簪拨弄鬓发,或是低头整理裙上的金线,一个丫鬟忽而凑过来在李玉柔耳边低低说了什么,她便轻轻蹙起眉,露出为难的神色:“不承想母上大人突然找我,怕是要失陪了……”
既如此,在下便告辞。褚溯塘起身作揖,温声说道。李玉柔款步上前,金步摇晃得人眼晕:怎好褚哥哥刚来便回去?她回头唤山茶,眼波流转间尽是不耐,你且陪着褚哥哥说说话,我一会便回来。
待李玉柔的环佩声消失在回廊尽头,阁内陡然安静下来。褚溯塘看着依旧瑟缩在柱子后面的山茶,轻声道,:姑娘可是怕我?
山茶慌忙低头,粗布裙角被攥出褶皱:“没、没有……”声音轻得像飘在雨幕里的柳絮。
“听闻李府前些日子投奔来了几位亲戚,姑娘是玉柔的表妹?”
“是……”她不安地点点头,不安地点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些被婶娘骂作“拖油瓶”的夜晚,此刻都化作滚烫的羞愧,烧得她眼眶发疼——自己这副粗布麻衣、浑身带着柴房霉味的模样,哪配称得上是李家娇小姐的亲戚?
“那姑娘家乡在何处?”他的声音像春雨浸润干涸的土地,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
“那姑娘家乡在何处”
““云溪村”
“云溪村?我曾去过一次,我记得春日,漫山遍野的野山茶开的十分好看…”
“云溪村?我曾去过一次,”褚溯塘琥珀色的眼眸泛起微光,望向窗外的雨幕仿佛能穿透千里山河,“我记得春日,漫山遍野的野山茶开的十分好看,花瓣落在溪水里,整条河都染成了白色。”
“对!而且那边还有一大片竹林!”山茶突然往前半步,粗布鞋碾过潮湿的青砖,“那些竹子翠翠绿绿的,风一吹就沙沙响!到了晚上,月光会从竹叶缝里漏下来,像撒了一地碎银子!”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捂住嘴,却见对方唇角扬起的弧度,像竹梢上未落的雪。
溯塘静静听着,眉骨处凝着层薄雾般的温柔。当她说到村里人用竹筒蒸饭时,他甚至轻轻笑出了声,眼尾的细纹里盛满暖意。
“大人是哪里人?”山茶忽然鼓起勇气问道,说完又后悔地咬住下唇——自己哪有资格打听贵人的事?
“是沐县,前些日子才来到白焰城。”他从袖中取出方帕,轻轻擦去案几上的雨渍,素白的布料上还留着淡淡的墨香,
“我听爷爷说沐县的火花木偶最是出名,每到元宵节很多人慕名前去……”
“火花木偶,当真称得上天下一绝。”褚溯塘浓墨似的眼眸泛起微光,似是也在怀念家乡,“那些匠人用最普通的泡桐木,削出眉眼传神的人偶,再用槐花染的土红、靛蓝上色。到了元宵夜,把浸过桐油的纸捻塞进木偶关节,一点就着,火光从镂空的花纹里透出来,远远看去,就像无数提着灯笼的小人在跳踏歌舞……十分惊艳……”
“若是来世间能看上一眼那样的烟花倒是也值了…………”山茶被他说的动了心,指尖无意识绞着裙角。
褚溯塘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浓墨似的眼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每年元宵节沐县都会有火花木偶的表演,你若是喜欢,等元宵节的时候我可为姑娘代为引路………”
“你么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玉柔声音从山茶后背穿过,让她身体不由的一阵发冷,她回过头去,那女子鎏金步摇上的珍珠在雨光里晃出刺目光晕。她扫了眼山茶“你们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是在说沐县的烟花木偶,雨柔可去看过?”
“自己去看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要和褚哥哥一起看才有意思……”她故意亲热的挽着他的手,冷冷撇着山茶道,
‘方才一时情急,忘了告诉你这丫头有疯病,吃钱在她们村子里时就一直痴痴傻傻的,虽然找大夫看过了,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她说的话你可万不要轻信’
“我……我没有……”她想辩解,却被李雨柔狠狠瞪了一眼,:“灵灵,还不带她下去吃药,当心一会疯病犯了,唐突了褚哥哥!”
“雨柔言重了,”他微微皱了下眉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山茶姑娘并未……”
“并未什么?”李玉柔突然贴近他,似笑非笑的扬起娇美的小脸,扑面而来,“难不成褚哥哥还想护着这傻丫头,你瞧她这副痴傻模样,哪里就配听你说沐县的灯彩?”
山茶红着眼低下头,不敢再去看褚溯塘,任由灵灵拽着胳膊往门外走。她听见李玉柔的笑声追过来:“快走些,别脏了褚哥哥的地方。”灵灵的手劲很大,拽得她胳膊生疼,粗布裙角扫过门槛时,木槛撞到了她的膝盖,竟让她疼的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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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回房时,门还没推开就被李玉柔从里面狠狠拽了进去。鎏金护甲擦着山茶脸颊划过,啪一声脆响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瞬间火烧火燎地疼。
“贱丫头还敢回来?”李玉柔攥着她的头发往柱子上撞,嵌玉的指甲掐进她后颈,“真当褚哥哥瞧得上你这破鞋底子?今早在廊下抛媚眼的模样,当我瞎了?”
“我……我没有”山茶捂着红肿的脸颊,眼眶涨得通红,泪水在睫毛上直打转。
李玉柔叉着腰冷笑道,“今早在廊下装可怜的模样,当我看不见?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身柴火味还想攀高枝?我若是再晚些回来,你是不是要被衣服都脱了往他怀里钻……”
“我没有,我们只是随便聊了几句……”她委屈羞耻的哭红了眼,哽咽的解释着,话还没罗脸上却又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死丫头!真当李家的门槛是你能随便跨的?”李玉柔用银簪挑起山茶的下巴,鎏金步摇在鬓边轻轻晃动,声音甜腻却淬着冰,“你以为我们平白无故接你这穷酸亲戚进门?不过是算命先生说——”她顿了顿,刻意让镶玉的指甲划过山茶脖颈,“你这八字贱如路边野草,刚好能给我那痴傻大哥冲冲煞星罢了。”
她忽然贴近山茶耳畔,脂粉香混着轻蔑的气音钻进耳道:“你就等着到了日子穿着打补丁的嫁衣,去伺候那个连裤子都穿反的傻子吧。”
到时候啊,就去东跨院伺候我那傻大哥,看他流着口水把裤子穿成袖子,你可得跪着给他擦干净呢。说不定啊,他还会把你当夜壶抱着睡觉呢。
山茶猛地瑟缩着后退,后腰撞在冰凉的柱础上,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无比楚楚可怜。
哭什么?李玉柔冷冰冰的笑了,用绢帕擦了擦指甲,仿佛沾了脏东西,你以为能逃?呵……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你爷爷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到时候是生是死,可就由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