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要是那麼英武就好了,那不得把韃子打得落花流水。
大紅燈籠下面,細雪紛飛,我們這一戶小小莊稼人,雖如草芥。
也喜慶。
也熱鬧。
因著是草芥,覺得這天地大得很,廣得很,也幸福得很。
同這富貴人家的熱鬧一樣,是面香肉香茶香裹著熱氣,是活生生的。
哪有什麼尊卑貴賤?
而今,爹娘已去黃泉,大哥音信渺茫,我如一葉浮萍,常心下惶恐。
在國公府里,還好有周嬤嬤照顧。
只是,自從她接替吳嬤嬤成為夫人親信,也不知怎麼了,總是滿面愁容,只有月末時才放幾個笑臉。
我有些擔憂。
在大花廳的觥籌交錯里。
白小姐一直沒說話,她微低著頭,頸項有一種松柏的韌勁。
她夾了一筷子干豆角。
小口小口慢慢嚼著,仿佛在嚼故鄉的春夏秋冬。
再抬起頭時。
她眼眶通紅。
遞給我一道眼波,裡面也滿是感激。
自這天后。
我們倆常來常往,我端新鮮點心過去,她沏一碗清茶,熱氣蓬蓬里聊天南海北,我看見她眉眼活泛。
她是美的。
像北方的樹,就算要開花,也帶著一股遒勁,絕沒有媚氣和妖氣。
所以小公爺不喜歡。
24
年後。
妹妹燕鳳又打發人來找我。
說她實在病得厲害,想見我一面。
我兜兜轉轉出了內院,沿著外院的草徑土路,一直走到一個荒廢院子裡。
北風呼嘯。
吹破了屋子的窗紙。
燕鳳躺在破屋的炕上,臉蛋被煤煙燻得黢黑,只剩一把骨頭,死死拉住我手。
她手上全是紫紅色的凍瘡,流了膿水又結痂。
「姐姐救我!
「乾娘不是個東西,卷了我所有錢財,卻不肯給我請醫問藥。
「就連你之前給我捎的東西,她也搶走了!」
燕鳳哭得不能自已,可語氣虛弱,一句話都要嘆三嘆。
沒了我遮風擋雨,她之前那股機靈勁兒,也被生活一點點磋磨沒了。
眼神里只剩悽然的尖厲,恨不得把所有入眼的人戳出一個窟窿。
我不動聲色抽出手,拿帕子擦了擦。
一手的黑灰。
「燕兒,大過年的,府上不許下人請醫問藥,怕不吉利。
「我煮了幾碗紅糖薑茶,你先喝著驅寒。」
屋裡只有一個黑嘴的茶壺,水也油膩膩的,漂著一層絮子,難以下嘴。
接過我端來的乾淨碗,燕鳳一邊喝熱乎乎的紅糖薑茶,一邊嗚嗚咽咽地哭。
她拿眼覷我身上的青色棉襖。
厚實幹淨,袖口有花紋,越發顯得嫻靜白嫩。
與她蓬頭垢面、衣不蔽體、面黃肌瘦淌鼻涕相比。
有如雲泥。
喝下薑茶,她也有了罵人的精神。
「姐姐,你在內院吃香喝辣的,那麼風光,怎麼忍心讓妹妹在這裡生病受凍!
「你不怕死了的爺奶,從地下爬出來找你嗎!」
我正等著她張嘴提家人。
便也紅了眼圈。
「姐姐沒本事,在內院只能幹些端茶倒水跑腿活,幹不成主子面前的伶俐人。
「燕兒你身體好了,倒是能博一個富貴。」
我哭得比她還大聲,落得淚珠子比她還大,一時把她鎮住了。
她狠狠摳住我手。
像擰巴一條柳樹枝一樣。
掐來掐去。
「傳家寶捨出去了,一個響也沒有,周嬤嬤這老東西沒說幫幫我?」
我把手甩出來,她來不及收勁,碰到了炕沿,疼得齜牙咧嘴叫。
我假意生氣道:
「人家沒幫你,你哪還有命在這裡抱怨呢?
「咱們也沒家人幫扶,沒家人贖我們,你可別再得罪了周嬤嬤!
「內院好幾個小丫頭,冬天病得重,她們家裡哥哥都混得有出息,又出力又出銀子,這會兒已經大好了。
「我雖在內院,到底是個女子,沒有成家立業的本事,也沒更多法子幫你。
「眼下我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