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予諍聞言搖搖頭:「我們早就無話可說了。」柏原有些愴然。可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方予諍倒是真的想起了什麼。
「……我小時候,有一次,他逗我,說我這麼愛跟著他,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我該怎麼辦。」驀然在腦海深處挖出這段隱蔽的、自以為已經消失的記憶,方予諍緩慢地開口,「我問他,什麼是死……」柏原喉嚨發堵:「他怎麼回答?」
「他說,死,就是離開我去很遠的地方,就是永遠不再見面……」原來父子之間,早就談到過離別,想必當時誰都沒有設想,他們的離別比死亡還要慘烈得多。
「我聽得很害怕,又問他,那什麼是永遠。他見我快哭了,連忙說,爸爸不會離開你的,相信爸爸。」方予諍說著伸手扶上墓碑,低著頭似乎在和久遠的自己對談,「……現在我知道了……」
柏原多麼希望他能哭出來,畢竟聽的人已經感到如此破碎,可是他只是短暫地深呼吸幾次,很快就直起身:「這是柏原,我愛他,」他向父親介紹著,「你可能又要暴跳如雷……但是這次,你原諒我……」
「……我也原諒你,好不好?」
回答他的只有寂靜的天地,和偶爾的風聲。有些事,看來不會再有答案。
「那我們走了,」那兩個字還是叫不出口,方予諍再次握緊柏原的手,「……永遠不再見面了。」怎麼能不傷心呢,他是一個不會憎恨的人,到了這個時刻,他只有悲傷。柏原用一個擁抱回應著他:「都結束了。」
是啊,結束了。
所有的一切,隨著對方的離去,戛然而止。
回去的路上,兩人一時無言,心知更大的折磨在前方等著,柏原的神經繃直了,他也要做好準備。方予諍車開得很慢。到了家,氣氛果然比離開時更加低沉。
方予諾等得不耐煩,之前的酒換了一杯新的,他獨自坐在沙發上,方母不在客廳。
「看完了?」方予諾放下酒杯,直奔主題,「現在談正事。」
方予諍不準備坐下:「說吧。」
「兩件事,」方予諾準備已久,「第一,房子,現在我們需要錢,那房子要還回來。你在裡面花的錢,我們可以適當補償一部分。」他報了個數字,只能說聊勝於無。
「還有呢?」
「第二,」方予諾大概是在奉行著父親的遺願,話雖然無情,開口卻有些哽咽,「戒指。你已經離開了方家,也還回來吧。」那枚戒指正戴在柏原的胸口,聽到男人這麼說,柏原第一反應是伸手護了那位置一下。
「房子,」方予諍壓抑著心中的厭倦,「隨便你們。」
「至於戒指……」方予諍看向柏原,後者立刻明白了他的掙扎。那戒指的意義早已不同,這個饋贈,承載著方予諍的寄託和對新生活的希望。
「戒指不能還。」方予諍斬釘截鐵。
「不能還?」方予諾猛地盯著自己的哥哥,「那是爸爸的東西!他就是被你、被你們這種人活活氣死的,你霸占他的房子,拿著他的戒指,還帶著個男人回來見他?留著戒指,你配嗎?!」他情緒激動,在酒精的激化下口不擇言。
「予諾,」方母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她不知何時站在那裡,「讓你爸爸安安靜靜地走吧。」
她接著才看向方予諍,以一種和小兒子一致對外的姿態:「戒指對你沒用,對你……這位,」她艱難地措辭,「……也代表不了什麼。還回來吧,了了他最後的心愿。你……」
「戒指是在我這裡。」柏原實在聽不下去,打斷方母。他低頭取下了那枚穿在銀鏈上的戒指,沒有絲毫猶豫,上前一步將它輕輕放在方予諾面前的茶几上,「拿去吧。」
「柏原……」方予諍惋惜於柏原的損失,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柏原勇敢地當著那二人將他抱住:「我們不要了,沒事的。」
方予諾因為柏原的乾脆愣了一下,隨即迅速抓起戒指,攥在手心。他依然對他們的擁抱充滿了嫌惡,但沒再說話。
方母則轉身從一旁的抽屜里拿出幾張紙:「這是補償的文件。我們委託了律師,你有任何訴求,和律師談吧。」
方予諍沒有去接。
不見邊際的悲涼和荒謬感席捲了他。他萬里奔喪,面對的只有無盡的孤獨、財產的清算、以及愛人為保護他而做出的犧牲。柏原說得真對啊,這一趟無法修復,只能是告別。
他抬起手,猛地一揮——「啪!」文件被打落在地,紙張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