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也料想不到幾分鐘之前只在耳邊的人就這樣出現,本以為已經被他放開了手,現實卻是一把被他抱進了懷裡。柏原還在懵懵的,方予諍已經在深深地呼吸他的氣息:「你回來了。」
溫存的四個字,讓柏原的孤單一下子有了出口,他手指顫抖地捏著男人衣擺:「方,方予諍……」
幻覺中的風雪都在倒退,一刻不停地。葉子也綠了,花也開了,此時的夜色不再是濃黑的,變得容讓,變得輕飄,變得讓柏原可以暫時卸下心防,放任自己鼻子發酸,眼眶溫熱。
「你不會怪我找過來吧?」
「等了多久了?」
同時出口的兩句話,聽得人於心不忍,方予諍先回答:「很久了,怎麼一直不在家呢。」——他甚至沒有去追究什麼老家不老家的假話。
柏原回抱上去,手臂漸漸收緊:「今天好糟糕。」方予諍早就徹底心軟了,一點也不逼問他實情,只說:「沒事了,我來了。」
柏原的心點滴融化,再也給不出任何敷衍或欺騙,卻還是不敢看那雙過於關切的眼睛,移開了目光:「先上樓吧。」
沉默著進了家門,柏原把方予諍的拖鞋放到他腳下,先去倒水。家裡一直沒人,要喝水還得現燒,按下了熱水壺,柏原發著呆等在那裡。方予諍走過來,從身後環著他:「怎麼家裡只有你一個人?」
溫柔的一問,柏原眼眶又一熱,他摩挲著腰間的手:「媽媽在醫院。」方予諍立刻如臨大敵:「生病了?」柏原低著頭搖搖:「是爸爸生病了。」
顧不上還在燒著的水了,方予諍忙拉著柏原到沙發上坐下,細細問他什麼情況。幸虧到了此時此地,柏原也知道既沒有必要再瞞,根本也瞞不住,他一五一十道完始末。
聽完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變故,看著柏原又見消瘦的身形,方予諍眼裡的心疼越發濃重,他忙站起來:「我現在去醫院看看。」柏原忙阻止:「他已經睡了,明天再說吧。」方予諍只好又坐回去,把柏原抱入懷裡,順著他的背安撫著他:「辛苦你了。」柏原埋著臉,聲音聽不真切:「沒事,能看到爸爸,我還是很高興。」
「我懂,我懂。」長久以來懸心的事到此刻有了結論,再怎麼樣,都強過自己之前的假想成真。方予諍在放鬆了一些的同時,又擔憂起柏原的處境。
「治療的花費應該不小,」心知肝癌兇險,方予諍後退一些端詳著他,「錢夠用嗎?」見他掏出手機要轉帳,柏原的臉色立刻變得慘白,按住了那手腕。
他深怕這種「恩賜」:「我不需要。」方予諍平時和柏原相處十分注意這些,當下關心則亂,一看柏原的樣子就知道自己還是唐突了。可是怎麼會不需要呢,一個這樣的普通家庭,有人重疾,無疑將會大傷元氣。他既然知道了,不可能不管,便連忙補救:「我借給你,好嗎。」
柏原咬了咬下唇,迴避方予諍的視線。其實今晚本來的打算,就是跟褚言開口借錢,既然都是要借,而方予諍又主動說是借:「……那我,給你寫欠條。」
大可不必。
這種生分像一根絲線,「欠條」兩個字一下子就把這根線拽緊了,來回割拉著他們原本親密的關係,像要把方予諍切除出局。
他說完竟然真的站起來,準備回房間去拿紙筆,方予諍都看愣住了。柏原這時十分遲疑地回頭跟他確認:「我可能,要跟你借二十萬,真的可以嗎……」這可不是小數目,尤其是對自己來說,而且貿然就這麼大開口,都不知道方予諍會怎麼看待。加上之前跟銀行借的錢,心理上累積起來的重負讓柏原的眉目之間籠罩上愁雲慘霧。
這種小心翼翼的樣子簡直把人看得難過,「二十萬可以的,」方予諍沒發現自己聲音都乾涸了,「柏原,你……」可總不能再說你別管了,我給你錢你就花吧,別說二十萬了,兩百萬、兩千萬,只要你需要,我都會有辦法。但這樣聽在柏原耳朵里該多難接受,他便忍住了。
自從錢的話題開始,柏原就像豎起了防禦,原本鬆懈的肩背都繃得筆直:「謝謝你……那我現在去寫。」方予諍連忙擋在他面前:「寫什麼欠條呢。」
不用嗎?分隔兩地,連個承諾都沒有,誰知道哪天誰就會翻臉呢。
柏原想起他們那沒有定論的關係,一口否定了:「還是,一碼歸一碼。」還有更重要的事,柏原提出,「明天見了我爸爸,你就說是我通知你的,你正好出差就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