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想到會遇到一個根本不肯被他糊弄的柏原。
調子冰藍的房間裡,方予諍那側壁燈的光影隨著視線搖曳,柏原聽他說得灰心,把話題扯遠了一些:「那宋小姐是真人嗎,還是純粹杜撰的?」
想到每個月如此昂貴的鮮花錢,以及自己那麼用心地挑過一陣子花,柏原確實感到了肉疼。
方予諍的語氣果然放鬆了一些,微微翹起了嘴角:「是真人,是榮傑物色了他的表姐來的。」
……什麼叫朋友,榮總這樣的就叫朋友。
柏原笑道:「她竟然願意配合你們演戲。」方予諍搖搖頭:「她只是很喜歡花,以為她弟投其所好給她包年了花束盲盒,而我是那個開花店的朋友。」柏原沒忍住,哈哈笑起來,方予諍也跟著好笑:「訂滿一年還能抽獎,我這些年已經抽出去三四個包了。」
柏原笑話他付出了太大的代價,翻了個身趴在方予諍旁邊:「還有,你跟我媽說的那些,怎麼和宋小姐認識交往之類的?」方予諍毫無保留地:「吃飯的時候聽煒川講的他跟他老婆的事。」
見柏原笑得過分了,方予諍橫過一隻手臂搭在他背上,隨著喟嘆來回輕劃,聲音很低:「我已經比我想像中向你坦白得更多了,不要笑我。」兩人都沒想到這個動作碰到了柏原剛剛被撞的地方,受害者輕輕地倒吸了口氣。
方予諍連忙起身看著他,「怎麼了?」在那躲閃的眼神里,他很快明白過來,不顧柏原的阻擋,把手伸進了後者的衣服,順著腰慢慢往上摸過去,直到柏原無法自控地「嘶」了一聲,方予諍才立時懊悔不已,「肩膀這裡很疼嗎?脫了給我看看。」
話里的歧義逗笑了原本傷處被摸得辣痛的青年,他哈哈著往一邊躲:「別想趁機占我便宜。」方予諍笑得心疼而無奈:「是我犯渾了,真的抱歉。」柏原眼看剛剛好起來的氛圍又要往壓抑走低,連忙說:「就撞了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見方予諍還在自責,柏原繼續笑道,「有什麼好難過的,我給你摸還不行嗎?」
方予諍苦笑著揉揉柏原的頭髮。
他伸手拉著終於不那麼糾結的男人重新躺下,趕緊轉走話題:「你剛剛說,跟我坦白了很多了?」見方予諍不解何意地點點頭,柏原趴著向他靠近,側著臉枕上他的枕頭,一雙眼睛緊緊看著他,「多嗎?可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不願意去總部。」
「……」
看來這是究極殺器,能讓承諾過要坦白自己的男人又陷入了兩難。柏原當然不願再為難他,可好奇也是真好奇,畢竟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
良久,方予諍才長長地嘆了口氣:「關上燈再說吧,怕你這麼看著我。」柏原聽他頹廢,忙給退路:「不說也沒關係。」
「沒事,已經說了問什麼我都會回答,」方予諍不願再讓柏原感覺受到了任何的敷衍和欺騙,他也著實需要一個出口和港灣,便在那注視下緩慢地開口,「其實,我一直逃避去思考這個問題。」
「我喜歡的只是這份工作本身,當上總經理,能讓我更好地施展自己的想法和抱負,本來就是這麼簡單的事。可是,集團副總這個位置像是文宸吊在我面前的胡蘿蔔,他似乎覺得我和他是一樣的人,始終嚮往著權力地位。」
以前只覺得方予諍是給簡文宸打工打煩了,柏原沒想過還有這種內情:「如果你真的不在乎,靠這個位置也拿捏不了你,不是嗎?」方予諍笑笑:「誰說不是呢,但我偏偏在乎,」他的語氣諷刺起來,「所以他才能在覺得我好像沒那麼聽話的時候,決定把這個獎勵落地,讓我陪在他身邊,可以再重新把我抓在手裡。」
一番話把柏原給聽糊塗了,一邊說著不在乎,一邊又說著在乎,不在乎和在乎的到底各自是什麼?他誠實地提問:「說得好奇怪啊,那重點似乎不是升職,是陪著他?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輕輕的一句話,像用柳葉刀划過飽含風暴的層雲,剖開得漫不經心,承受的那方卻驚心動魄,一聲輕響,方予諍伸出手按滅了所有的燈光,在柏原一時無法適應眼前黑暗的盲症里,前一秒還說著自己心如死灰的男人聲音微微顫動:「……因為我曾經喜歡過……我愛過他。」
落地驚雷,柏原差點就低呼出聲。
他看不清方予諍此刻的表情,身心卻被拋進由後者驀然失速的呼吸掀起來的風浪,宛若抱著一截浮木身處於暗夜的狂海,幾乎是出於本能地,他摸索到方予諍的手,緊緊地抓住。
方予諍無聲地回握,兩人互相找到了支點。久違的因那人而生的起伏很快平復,只剩下滿地支離破碎的自嘲:「我那時候愛得發狂,投入了太多,沉沒成本大得驚人……」
沉沒成本,別太好笑了。
方予諍以為,以為有些事他早就忘了,確實,如果不是今夜柏原讓他失防,誰還能沒事幹去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