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予諍笑他:「你也不像會恐慌的人。」柏原指出他沒看破:「那是因為知道有你兜底呢。」
「也不一定,你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了,」方予諍輕聲細語,像是不忍心戳破柏原對自己的想像,嘆息一聲,緩緩地說,「柏原,我可能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他安靜地看著柏原,「我沒那麼勤奮,也沒那麼上進,更沒有像你說的,那麼戰無不勝……」
柏原不想聽他自我貶低,忙有理有據地反駁,「怎麼沒有了?答謝會的時候你救了我,給了我新的工作,幫我照顧媽媽,我還知道我爸出事的時候,你幫過他的大忙……」眼看方予諍不停地搖頭否定,柏原又拿出新的例子,「還有工作上,沒有你做不好的!你就是我的榜樣啊!不光是我,褚言,金儀,煒川,我們都……」
方予諍聽得受不了,忙制止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但顯然他對柏原的話從根上就不認同。他再次橫起手臂擋住眼睛,這次也許不是因為燈太亮,畢竟他們已經遠離了唯一的光源,
「你是覺得自己有什麼不擅長的嗎?」柏原因為他的自我懷疑感到傷心,「畢竟我見到你的時候,你就已經是這樣全知全能了。」
也不懂他從哪裡積累的這些肉麻的詞。
「見到我的時候?」方予諍悶聲發問,「你是說給我打電話的那天晚上嗎?」
柏原有些小小的得意,「我見到你,可比那還早多了。是我在內刊上看到了你的介紹,履歷赫赫,又長得這麼出色,」雖然話說得不太規矩,但柏原沒有停下,「在我眼裡,你像是一個生來就註定完美的人,無所不能。」
「完美啊……」方予諍仿佛被這麼大的詞給逗笑了,可是那薄薄的笑意還沒完全展開,就已經被濃烈的自我厭惡取代,「完美離我太遠了……」
「說什麼話,」柏原不服氣,「凡爾賽嗎。」
沒想到方予諍卻是認真的:「我只不過是一個殘次品,一個替代品,」方予諍說著深深吸了口氣,「怎麼可能是完美的呢。」
他還是太醉了,頭疼欲裂不說,身心都跟著發熱。柏原被他搖搖欲墜的樣子震住了,以至於徹底不敢再輕易否認他的話:「可是,怎麼會這麼說啊……」
方予諍的喉嚨發堵:「我其實沒有目標的,柏原,我只是一味強迫自己,才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的聲音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我必須得做得很好,做得最好。又有什麼用呢,在他們眼裡,我仍然什麼都不是。」
柏原不知道方予諍所說的「他們」是誰,只是聽方予諍說得太慘澹了,他也感同身受地呼吸困難:「老闆……」
「不管我做什麼,不管其他人覺得我有多好,」方予諍停不下來,「他們都不在乎,因為我對他們來說,還不如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竟然是這樣嗎?
那獨自長住在公司隔壁的酒店,沒有任何熱情跟興趣的生活,從沒出現過的女友,不願提及的家人,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方予諍仿佛感受到了柏原的目光,越說越痛,醉意裹挾著心底的呼嘯,讓他仿佛置身在不可見底的關隘,被高高拋起,又被重重砸下,承受著反反覆覆的粉身碎骨。
「我根本就,什麼都沒有。」
終於,方予諍狠狠地給他自己捅了致命的一刀,他說出來了,像一個畸形的怪物,逼著自己站到了鏡子前,哀痛到戰慄。
柏原聽得心中大慟,出自本能地,他再次緊緊地抓住了方予諍的一隻手。方予諍依舊死死地擋著臉,酒氣未散,連他的痛苦也跟著一起發酵:「你怎麼能說我完美呢,柏原,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啊。」
柏原都不敢去確認方予諍是不是哭了,他震驚得只剩下重複:「不是這樣的。」
方予諍回握住柏原的手,像要抓住最後一點什麼東西,手背青筋畢現,胸口劇烈地起伏:「嗯?」
「不是這樣的,方予諍,」柏原被抓得痛,大膽地叫了他的名字,感覺到他破碎的掙動,柏原下定決心,絕不能讓他一無所知,「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方予諍,你聽我說。」
「你有我。」
方予諍的動作一下子靜止,良久,他一直擋在臉上的手臂終於落下,已經通紅的雙眼看進柏原的眼睛。
柏原被那哀憐的視線刺傷,反而是先有了淚意,但他堅定地迎上方予諍的目光:「你還有我,雖然我對你的意義可能比不上你口中的那些人,但他們對你的看法,不是你的全世界,因為你的世界裡還有我。」
「我能看到你,我能感受到你,你的存在,對我來說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