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氣與病氣交纏,繚繞不散,於是那掩在之下的面容是遠勝於白皙的慘澹蒼白,叫她本就纖細的脊背愈發單薄。
而千年前那北境醫神丁曦的影子再也尋不見了,一身傲骨被剔去,成了一株被扔下凡塵的空心病竹,落到了陰鬱黑漆的泥潭之中,終日不見天光。以至於哪怕只是像眼下這般靜坐著,也顯得伶仃孑然,脆弱得好似隨時都能輕易被打碎。
於是一旁的蒼梧愈發覺得心口發疼,又想到方才從宋沛然之口得知到的她此世的遭遇,眼眶酸得通紅,一時恨不能伸手走過去,像兒時那樣將她攬入懷裡,密不透風地圈護起來。
——天界殺神的女兒,她戕鳥一族的小殿下,怎的能受這樣的苦楚?
可偏生,事實卻是,她已孤身在這苦楚之中,過了一千年。
一千年了,自那次回溯之陣開啟,她便離開仙界,帶著靈力枯竭的殘軀入了輪迴,以靈魂投生開始轉世。而後,每一次往生,她都會選擇命格衰微的孱弱之軀,以凡人六感來歷經種種苦難與病痛。
活著時,因病痛纏身或屢遭劫難,她或目不能視,或口不能言,卻總是要擔著「醫女」之名來救濟世人,唯獨不渡自己。而死時,往往不過十八、十九之齡,卻已是被摧殘得形銷骨立,心如枯槁。
而她這般折磨自己,卻不過是為了千年前在回溯開啟之時,跪在娵紫身前對著眾生許下的「贖罪」二字。
——以自身靈魂的千年之痛,贖妖族帝後的殺戮之罪。
哪怕彼時,浮游劍的每一次出鞘殺人,其實都是她在以命救人。
如何救人?不過是利用那個被殺意操縱的帝後,令其在提劍殺人的同時,將劍身上早在那次雨夜裡就刻好的回溯符文轉入眾生體內,鎖其魂魄,以換得最終所有陣法一同開啟之後的「死後重生」。
但她仍是認了這份罪孽,擔了這份罪孽。
因為她始終覺得,救人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個焚了神骨、真正開啟了陣法的……澤尤上神。
是了,沒錯。她想。
她的夫君那樣好,因此,那些所有的功德浮屠都該歸於他,而其餘所謂殺孽冤罪,讓她自己來承擔便好。
這樣固執地想著,她便慢慢理所應當地覺得,只要自己擔下的罪孽越多,那麼,等到她夫君的可能,便越高。
因為於她而言,夫君是命中至幸,是她窮盡一切才可求來的福祉。所以,當福祉被命運收走,為了將其求回來,她便生出了放不下的偏執執念。執念愈來愈深,逼得她不停赴死轉世,換取折磨,哪怕是眼睜睜看著自己魂魄在轉世里一世比一世孱弱,也從未叫她放過自己,所選的命格,一次比一次病重,一世比一世寒苦。
她難過麼?蒼梧想。不,她分明是不難過的吧?
若非如此,為何在不久前,那宋沛然用她這一世的痛苦經歷那般羞辱她的時候,除卻因舊疾發作而發出的咳嗽,她都沒有多大的反應?
蒼梧都不敢想,若是自己方才未曾出現,她是不是就那般以病弱之體沉默著,任由對方拽著她的手一步步落入泥潭裡,最後受盡折磨,在苦痛里斷了這一世的性命。
可……只要她不饒恕自己,只要她等的那個人沒回來,她便無法聽話地跟著自己離開這噩夢般的輪迴,也永遠都不記得善待自己。
長久的沉默之後,曦——祝曦端過青瓷茶壺,正要起身再去續一壺涼水,忽而便聽得蒼梧道:「那……既然小曦不願以舊時的身份回去,不如就以眼下的凡人之軀,同我去一次天界吧。」
「這樣可以麼,小曦?」
祝曦一頓。
下一瞬她似是要再舉步繼續向前,身後人卻是突然身形一閃,一下出現在她眼前,抬頭叫二人視線猝然交錯。
「別走!」
蛟龍周身天生的寒氣圍了過來,逼得那面色蒼白的少女匆忙閉眼,那雙淡色的唇無意識地抿了抿,面上浮現出幾分無措與茫然。
見她似有所動,於是蒼梧更湊近了幾分,按住她想要退後的動作,又將嗓音放得更緩了些許,尾音輕啞得似在哄著,壓得眼眶發疼。
「別走……」
「小曦,求你了,就跟師姐回去吧。」她懇求道,「哪怕只留三日,也是好的,因為……因為三日之後,便是鬼生與拂清的幼子——天界二殿下的百歲誕辰了。」
「鬼生說,他的小殿下因天生神格不穩而生了重病,極可能活不過弱冠之年。因此,他想以前世丁符的身份,求他的姐姐……救救他的幼子。」
————
三日後,天界。
天際未曉,晝夜將傾。
朦朧的天光還未能轉明,而天門前的巡守天兵卻已然如平日裡那般繞著宮牆走過一輪,接著便開始一一看察分散在各處神仙宮殿,其中一列小隊一路步履不停地繞行了許久,而後,到了本該是重兵把守的天帝寢宮——拂清宮前,卻是忽而停了腳步。
末了,他們便就這般佇立在宮門前百里之外,神色肅穆地,聽著身後宮門內側隱隱傳來的絲竹之聲。=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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