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頭。他根本沒有回頭,自嘲般笑了一聲,似喃喃自語道,ldquo這天下何人不怕孤?也就只有他罷。rdquo
我不知該說什麼,想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等他問完話,卻沒想到被他叫了過去。
ldquo別害怕,過來看看吧。rdquo
這小樓造得不高,原本猜想登頂之後眼前也會被重重樓閣遮擋起來,沒想到從這裡看出去竟是皇宮外的尋常市井。我忽然看見了個熟悉的身影正朝那道朱紅的大門走去,幾度回頭似是在等人。我下意識地抓緊了欄杆,卻聽耳邊一陣風聲,眼角瞥見一抹刺眼的亮光,楊牧晨已拉開了那把生鏽的弓,箭囊里少了的一支箭正搭在弓上,瞄準的似乎正是阿縝。
我幾乎來不及思考,甚至還沒有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身體就已先行做出了反應,那些生死畏懼都已被拋諸腦後,此刻我腦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字。
ldquomdashmdash不!!rdquo
耳邊有利箭疾飛而去的聲音,我只覺得眼前一黑,喉頭鐵腥味瀰漫而開,一口血隨之吐了出來。
☆、六十四
我閉上眼,強忍下胸口再次湧上的血氣,整個身體全靠在欄杆上才能勉強站立, ldquo嘩啦啦rdquo一群黑色的蒼棘鳥突然從小樓前的樹上飛了起來,它們張開翅膀,從我的頭頂上飛過,盤旋了一會兒又落在了小樓屋頂之上一動不動,像是一個個忠實的守衛者守在一片昏暗之中從高處俯視著我們這些入侵者。那支箭只是射中了它們停留的樹幹,沒有射進任何人的身體裡。可是,還沒等我穩住心神,另一支箭的銀制箭頭便抵住了我的眉心。
ldquo現在能說話了?rdquo楊牧晨的臉逆著光令我即使在離他如此近的距離也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ldquo告訴孤,馮幻在哪裡?rdquo
我聽清了他的話,卻沒有明白其中的含義。馮幻不是死了嗎?整個東川沒有人不知道三年前的那場東征將這位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埋葬在東泠萬里無垠的冰川之中。也許是我沉默得太久令他煩躁起來,他的口氣開始不再沉穩,ldquo孫行秋把他藏起來是不是?孤就知道helliphelliprdquo
ldquo馮、馮幻已經死了。rdquo我剛剛才能發聲,嗓音有些嘶啞,只說了幾個字嗓子就像是揉了沙子進去那樣疼。
他突然十分詭異地笑了一下,帶著些許輕蔑和漠然,仿佛我所說的是個非常可笑的笑話。眉心忽然傳來一陣劇痛,我知道尖銳的箭尖已經刺破了我的皮膚,這個暴虐、隨心所欲的皇帝完全沒有被我這張肖似馮幻的臉所迷惑,他從一開始就分得格外清楚,沒有半點遲疑和疑惑。這讓我不禁懷疑起來,也許我和馮幻並沒有那麼相像。
更或者,是他對馮幻的熟悉已經深刻到了骨髓里。
可是,除此之外,他的表情里還隱藏著更深的某種類似喜悅的情緒。對此,我很難用貧瘠的語言描述清楚,只能小心翼翼地去感受這其中隱約的試探但又極力迴避的矛盾。我曾被刀鋒或是野獸的利齒威脅過很多次,在生死之間也走過幾回,像是這樣的威脅早就不會令我的情緒有任何的起伏,可此時此刻,在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我還是會再一次想到死亡,甚至死亡都不及這個男人來得恐怖。
他身上有一種孤注一擲的絕望氣息,是不成功便成仁的疏狂,我毫不懷疑這個男人能夠帶領一個被奴役了上百年的民族重新站起來,成為一個新王朝的創立者,甚至在東川大陸上制定新的規則,這一切不是源於他擁有一個馮幻,也不是因為他有光明的力量成為凝結、指引眾人的王者,而是他身上令人無法側目的比死亡更深遠的固執。
我之前有過一個陰暗的念頭。他的臣子們看到我這張臉之後會不會動些壞心思,找來一個比我更像馮幻的人,教得乖巧溫順,慢慢俘獲帝心取而代之,進而雞犬升天萬人之上。可現在,我明白這是有多可笑了。
這短短的幾次交鋒,楊牧晨已經令我明白即使你清楚他的軟肋在何處,甚至於你已經緊握住,但仍然無法拿捏得了這個人。他有絕對的驕傲,驕傲到不會容忍任何的代替。我又一次想到了那些關於他和馮幻之間的傳言,那些也許並不會隨著馮幻的死亡而徹底湮滅,就像是雨幕中零落的花,再也不見曾經鮮艷的顏色,只餘留淡淡的香氣似有若無,卻又並非無跡可尋。誰也無法說清這撲朔迷離之中的曲折,孫行秋不能,恐怕就連楊牧晨自己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