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得到答案的幾個呼吸之後, 埃德溫不得不重新看向塞拉。他的黑髮被軍帽攏在了身後,在燈光下呈現緞子一樣的質感。這說明雌蟲健康強壯, 他的體能和狀態都恢復到了巔峰時期。
他是帝國的上將, 蟲族驍勇善戰的將星。
塞拉後知後覺地想起了方才埃德溫的話,他的唇舌乾燥艱澀,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兩次, 才磕磕絆絆地找回聲音:
「當然!雌父即將成為他們的上將, 第四軍團唯一的領導者, 你可以對他們講任何事, 他們會聽你講話, 而我會確保教廷和那些雄蟲媒體記者不會干擾你——」
「少雄主。」
埃德溫打斷了塞拉的胡言亂語,那雙藍色的眼睛裡沉澱著許多駁雜的情緒,讓塞拉過度發熱的腦子和胸口都漸漸冷靜下來。
是的, 這對於埃德溫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一天,是他的生命重新回到原本的軌跡、他為之奮鬥的一切重新回到他手中的一天。埃德溫需要的是他堅定的支持,而塞拉會給他他想要的一切。
「我想對他們講...阿克斯元帥當初的未竟之語,我想告訴他們,在阿克斯元帥離開之後,他的靈魂也永遠與我們同在。」
黑髮雌蟲在提及阿克斯的時候,明顯地隱忍著什麼情緒,目光低垂,蝴蝶翅翼一般的眼睫在他潔白的面容上投下厚重的陰影,像是舊日苦難無法驅散的冤魂,在他的面容上盤桓不去。
塞拉看得出埃德溫很緊張,但也看得出他的決意。誠然,埃德溫並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雌蟲,實際上,在雌蟲和亞雌被禁止文學、藝術、人文、法律等等學科的教育之後,他們大多數都言辭簡單,缺乏複雜的語言能力。
蟲族社會對雌蟲和亞雌的定義一直是工具和武器,而工具和武器是不需要研究人文、哲學和藝術的,當權者雄蟲認為這些學科對於工具來說太過超前,而雌蟲和亞雌的頭腦智力都極其有限,不具備理解高雅藝術和人文哲學的能力。
可是來自地球的塞拉當然知道當權者真正害怕的是什麼,他們恐懼的是這些文字、作為通用語言的藝術和音樂,會激發雌蟲和亞雌的思考和反叛。真正限制雌蟲和亞雌的不是他們的智力,而是雄蟲隱藏的膽怯和恐懼。
沒有力量,比作用於心靈和思想的文字、音樂和藝術更為強大。
「我為你感到驕傲,雌父。」塞拉輕聲說,每個字都浸透著發自深切真實的情感。剛與他相識的埃德溫宛如一個過分精緻的人偶,默不作聲地跪服在一個雄蟲幼崽的床榻前。他對生死置之度外,他的行為刻板僵硬,他幾乎無法表達自己的心意和情感。
而今,埃德溫即將站在第四軍的軍前,像他曾經的上司和導師阿克斯元帥一樣,用言語為他的同胞指引方向。
而這一次,塞拉會確保不止第四軍的軍雌會聽到這一切,整個宇宙的亞雌和雌蟲,都會通過手環網絡,共享他們的同胞在這一刻的展翅翱翔。
他為埃德溫感到驕傲。
「我相信雌父可以做到,」塞拉對埃德溫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容:「你一直都在手環網絡的各種課程中表現得很好!雌父不僅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你在軍雌、在所有同胞心中,也是他們的一面旗幟。去對他們講講心裡話吧,雌父,就像阿克斯元帥當年那樣,他們會明白的,心靈的力量,自由和平等的力量,是宗教、強權和殘暴永遠無法磨滅的光輝。」
雄蟲一雙焦糖色的眼眸中帶著淺薄的光暈,無盡的愛和溫暖在他的眼底延展,讓他俊朗青澀的面容幾乎帶上了一絲神性,讓埃德溫的胸口和雙頰都接連升溫。壓在埃德溫心口的壓力和對阿克斯元帥的舊事引發的痛苦消散一些,他有些無奈地避開了雄蟲過分灼熱的目光,低聲說道:
「我的語言成績和藝術鑑賞課程學得一直很差,之所以成績好,是因為你不斷因為我的答案而修改標準。這種行為並不算高尚,少雄主,我已經在手環網絡上看到很多帖子質疑教材考核的公正性了。」
好吧,被逮住了。
塞拉的雙頰泛紅。單純又好學的雌蟲和亞雌們還沒有發明「作弊」這個詞彙,還沒有到對塞拉這個教材設計者口誅筆伐或者憤憤不平的程度,大多只是表達困惑,但塞拉也知道自己的偏袒行為不算光彩。
自詡公正的教書育人的林老師第一次羞愧地偷偷捏緊手指,雙頰泛紅但死鴨子嘴硬:
「語言和藝術的事,那能是有固定標準的嗎?我出的教材,那必須彈性授課,因蟲而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