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不對的。
人對時間是有記憶的——通過記憶事件或者活動的發生和持續,人們從中得到「時間正在流逝」這一反饋,並對時間流逝有一個大概的推斷。
這個記憶會受到很多東西的影響,比如說人的性格或者經歷,又比如說事件的類型、或是帶給人的刺激的程度,舉個例子,聽一場無聊的講座的時候會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在玩一個有趣的遊戲時候會覺得時間飛逝。
但無論如何,這些事件都在發生,記憶不斷產生,人們總能因此感覺到時間流逝,甚至於當你什麼都不做,比如說在車站等待一輛公交車,等待本身就是一個「事件」,會在人的大腦中產生「記憶」。
有了記憶,就有了時間流逝的感知。
而圖安珀爾現在喪失了這個能力。
他記不清楚霍爾維斯離開之後自己是怎麼度過這個漫長的下午的了?好像是睡了一會兒,但是又醒了?
自己睡了多久?又醒來了多久?
現在真的是半夜嗎?
敲門的人真的是霍爾維斯嗎?
那已經握住門把的手突然無論如何也無法用力。
圖安珀爾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微微前傾身體,將額頭抵在門上。
他閉上眼,睫毛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
首先聽到的是自己刻意放緩的呼吸和略有些沉重的心跳聲,然後是一門之隔的、那個沉穩的、勻速的呼吸聲。
而在這個呼吸聲之外,是微不可聞的、扭曲的電流聲。
圖安珀爾無意識地皺起了眉。
那電流聲中漸漸顯出了類似人語的波段,是某種扭曲了聲調的竊竊私語。
第33章
圖安珀爾試圖聽得更清楚,但是電流聲嘈雜,那私語聲又起伏不定、變調走音,就像是幾個不通音律又在模仿人言的稚童在用唱歌的方式聊天似的。
它們的語氣熱烈,興奮地在交談著什麼,而那交談聲在某個瞬間突然停頓,只剩下平穩的電流聲。
圖安珀爾明明閉著眼,卻仿佛看到了幾個頭挨著頭的青綠色鬼影在一瞬間齊刷刷轉過了臉。
它們用那張扁平的臉上黏在一起的嘴唇低聲細語:「……噓,有人在偷聽。」
咣當一聲,圖安珀爾的額頭控制不住地重重磕在門板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他睜開眼,額前黑髮已經被汗水浸濕。
門外傳來了霍爾維斯低沉的聲音:「……途安?」
灰色的瞳孔中陰霾漸漸消散,圖安珀爾回過神來,身體比腦子先一步做出回應,下意識地擰轉把手、打開了房門。
走廊里,月光為灰色的大理石塗抹上一層輕薄的光輝,暗調的光影里,霍爾維斯像是一個影子一樣無聲息地佇立在門前。
因為光線暗淡,那雙綠色的瞳孔不再那麼生機勃勃、富有攻擊性,而更偏向於一種樸素的豆青色,像是某個古老家傳的平盤外那一層淡雅的釉。
「霍爾維斯,」圖安珀爾道,「只有你嗎?」
霍爾維斯沒有對這個古怪的問題做出正面回答,而是靜靜凝視著圖安珀爾被汗水打濕的面孔和那雙有些慌亂的眼睛。
從遠處的鐘樓傳來了報時的鐘聲,古老的鐘聲渾厚中混雜著讓人心裡發癢的輕顫嗡鳴。
圖安珀爾看著霍爾維斯緩緩抬起手,朝著自己伸過來。
一種違和感湧上心頭。
口袋裡,那把失而復返的牙刀突然有了反應,開始微微顫抖——
霍爾維斯曾經說過的話在圖安珀爾腦海中一閃而過:
「所有的概念蟲之間都能產生共振。」
眼前的也許是霍爾維斯,也許不是。
圖安珀爾拿不準。
所以在對方的手觸到他肩膀的前一秒,他側身躲避,反手揮刀,一道寒光入肉,咚的一聲,斷指落地。
但是沒有血。
「霍爾維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那隻手的截面看上去也不似人類,肌肉走向和骨骼形狀更接近於某種細長的爬行類生物,比如蛇、不,在這個地方,比起蛇,剛應該想到的是蟲。
這裡的蟲子可不是那種軟綿綿的,一踩爆漿,連骨頭都沒有東西。
這個世界的蟲子,是擁有神秘未知的力量、凌駕於所有生物之上的、殘暴的掠食者。
圖安珀爾一步後退,猛地一腳踹上門,將那個呆滯在原地的霍爾維斯給堵在了門外。
既然一開始要偽裝成霍爾維斯騙他敲門,那麼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意味著這個房間、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是有保護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