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顧森心知有大事發生。
辛超陽跟衛珍珍夫妻倆換下睡衣從隔壁出來,辛識月終於緩過那股氣, 緊拽著周顧森的手說:「借,借車。」
「到底發生什麼事?」
「外公走了。」她一說話, 哭泣聲不止。
周顧森立即拿起玄關的車鑰匙,冷靜地引導她:「回去穿鞋, 我送你們。」
四人一起上車,辛識月一直在哭,辛超陽被情緒渲染, 眼眶微紅。
車內沒人開口說話, 辛識月打開家裡的監控, 在回看頁面徘徊許久, 終於拉動時間進度。
白天一切如常,直到夜晚外公突然起身來到客廳,他拿礦泉水瓶扎孔做的灑水器給陽台栽種的青蔥和盆栽澆水,又將屋裡一些混亂擺放的東西歸類整齊。
忙完一切, 他似乎很累,抱著相冊靠在沙發上看。
陳忠實翻相冊的動作很慢,每一頁看得認真又仔細:「慧蘭,我去了月月買的新房子,又寬又大,漂亮得很咯。」
慧蘭,是他妻子的名字。
「月月還帶我去旅遊,他們年輕人都是這麼說的,去別的地方就叫旅遊。」陳忠實對著相冊自言自語,「你沒福氣啊,辛苦一輩子連南縣都沒走出去。」
「你外孫女現在可了不起了,天天坐辦公室,不像我們以前風吹日曬的。」老人忍不住炫耀,口吻很是得意。
到後面,陳忠實的記憶逐漸混亂,分不清現實時間。
「月月要去城裡上學了……也好也好,跟著她爸媽總比跟著我們兩個老的強。」老人抱緊相冊深深嘆氣,「今年多養幾隻雞,給他們拿些土雞蛋去,月月讀書用腦要好好補。」
不一會兒,他從相冊夾層里抽出個小東西握在掌心,「那孩子粗心大意,平安符弄丟都沒發現,我重新找根繩子給她套上。可千萬別再生病了。」
「還有啊,她前頭跟上面那家的娃兒打架,衣服都撕破了,我看她偷偷學你補衣服,縫得亂七八糟。」窗外樹葉沙沙作響,老人抬頭眺望,仿佛看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娃抓著一把小野花,咿咿呀呀撲進他懷裡,「等明天天亮,外公就帶月月去鎮上買新衣服。」
「等明天天亮……」老人嘴裡不斷重複那句話,直到永遠地閉上眼睛。
他至死都在掛念疼愛了一輩子的外孫女。
辛識月捂住臉頰,再次泣不成聲。
大家都說外公老了,記性不好,可關於她的事情,外公一件沒忘。
小時候被村里的小孩欺負,外公總會替她撐腰。她不甘心被欺負,開始反擊直到把所有人打趴,外婆又挨家挨戶替她道歉。
她像野草般肆意滋長,兩位老人把她當溫室的花精心護養。
料理後事那兩天,辛識月整個人像丟了魂。
外公的遺體送回來家跟外婆合葬,辛識月跪在墓前誰拉都不走。
天又開始下雨,周顧森撐傘佇立身側,試圖喚醒沉浸悲傷的人:「外公已經走了。」
「你說什麼呢,他們就在我面前。」辛識月固執地望著墓碑,任憑粗糲的青石硌疼膝蓋,潮濕的泥土打濕雙腿,仿佛這樣,心就沒那麼痛了。
命運何其殘忍,三天前外公開開心心跟城市地標的合拍,竟成為他的遺照。
周顧森蹲身將傘撐在頭頂,向她展開手。
掌心躺著一枚紅色平安符,無法面對悲痛的陳青桃剛才塞給他,囑託他轉交辛識月,「你媽媽說,這是外公走的時候一直緊握在手裡的,她想了許久,應該是外公留給你的東西。」
「外公希望你好好照顧自己,阿月會聽話的,對嗎?」
好過分,用外公當藉口,生生將她的心臟撕裂一個大洞。
辛識月跌坐到地上,周顧森毫不猶豫伸出手,將人攬入懷中:「你這樣難過,他們在天上看到,也會哭的。」
辛識月肩膀抖得厲害,手指攥緊平安符,埋在周顧森懷裡失聲痛哭。
……
「有一年我生病,反反覆覆一個月,外公外婆爬山燒香求來平安符,後來病好了,我覺得平安符不如別人脖子上的玉佛好看,就悄悄藏起來。」
「事情過去太久,久到我忘記它的存在。即使偶爾想起也認定那個東西已經搞丟了,沒想到會被保存得這麼好。」
辛識月在周顧森攙扶下艱難站起身,膝蓋的疼痛錐心刺骨,辛識月忍耐著,一步一步走出那座埋葬親人的小土坡。
「你知道嗎,我翻看了前幾天的監控,發現外公在家過得並不開心。」
因為痴呆症,外公總是被告誡不允許隨意外出,所以他每天坐在窗邊看太陽東升西落,經常望著攝像頭欲言又止。
長輩總能抽出時間陪伴孩子,孩子長大卻總以忙碌搪塞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