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望一踏入長信宮,映入眼帘的就是這樣一副和諧畫面。
紇奚五石送來的年輕男人候在孟長盈身旁,她寫字他磨墨,好生礙眼。
許是日光太和煦,孟長盈看起來都恬淡溫和不少,完全不像對著他的冷漠樣子。
万俟望上前行禮,身姿英挺,脊背寬闊,但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侵略感卻收得極好。
「小七見過娘娘。」
孟長盈眼都未抬,平淡「嗯」了一聲。
万俟望站了片刻,走到廊前,慢慢挑開松花黃紗幔。
「我本來還憂心娘娘身體,如今看來,有佳人在側服侍,想必是大好了。」
孟長盈正下筆圈公文,聞言筆尖頓住,抬眸打量他一眼。仍沒接話,接著批閱奏摺。
万俟望胸口發堵,不自覺抬手摸了下耳側綠松石金珠,觸手光滑溫涼。
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万俟望胸中瞬間起了無名火。
好一個可惡的孟長盈!
可心中越惱,万俟望臉上反正笑意更盛,極明朗可親的模樣。
「朕從前沒見過你,你是紇奚部哪一家的,叫什麼名字?」
「回陛下,小子紇奚拉坦,是紇奚部旁支的。得紇奚大人提拔賜姓,才有幸入宮侍奉娘娘。」
拉坦躬身行禮,模樣慌亂。很容易看出來,他對宮廷禮儀並不熟悉。
漠朔九部涵蓋極廣,除了本家還有世代繼承的部落兵、奴婢雜戶,以及許多地位不高的雜姓胡人。
紇奚拉坦能被選中入宮,也算得上是麻雀變鳳凰。
万俟望刻薄想著,半眯著眼端詳他,判斷出此人出身不高。
接著又不情不願地得出結論,這一張臉勉強算是出色。
皮膚不像大部分漠朔百姓那樣黃黑,眼睛大而明亮,帶著天真氣。
輪廓介於男人和少年之間的俊秀,是長輩和女人最喜歡親近的那類長相。
最重要的是一點是,這張臉粗粗一看,幾乎分辨不出他是漠朔胡人。
不知是不是紇奚五石提點過,拉坦衣著服飾不帶絲毫胡風,就連耳垂也只簡單戴著細玉環。
「紇奚大人擇得好。朕看你面善,人也質樸,入長信宮也不差。」
万俟望含笑夸著人。
拉坦從前不過是紇奚部最底層織席買賣的奴婢人家。
十幾歲的年紀,胡人貴族少年早策馬提弓獵了頭狼,成了家族裡有名有姓的男人。
他還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少年,比不得,也比不起。
而今能站在長信宮裡,被皇帝誇讚,拉坦激動得臉都漲紅,想要說些什麼。
万俟望卻抬手,制住他的話頭,笑道:「入了長信宮,便是娘娘的人。你要得認清你的主子是誰,若敢吃裡扒外,娘娘雖心善,朕可是不饒的。」
話並不嚴厲,可拉坦在万俟望的笑眼裡,仿佛窺見了他背後的隱忍待發的某些東西。
拉坦看不明白,但直覺讓他跪下,膽戰心驚回話。
「小人絕不敢背叛娘娘,小人不敢……」
日頭被片野蠻飄過來的白雲遮住,陽光熱度漸熄。
孟長盈停了筆。身旁拉坦還跪著,身子都在抖,不敢抬頭看人。
万俟望站在窗前,本就微弱的日光又叫他擋了一半。
偏生他還靠著窗欞在笑,拉坦看不懂,孟長盈卻能看出他生野蠻橫的惡意。
孟長盈擱筆,手指揉了揉眉心,無奈道:「一個皇帝欺負小孩,你也好意思。」
「他不見得比我小几歲,怎麼能算孩子?娘娘可真是偏心,有了新人就忘了和小七的情誼。」
万俟望話接話地反駁,難得在孟長盈面前這樣回嘴。
只是話里委屈,還酸溜溜的。
「你先起來。」孟長盈指尖點著桌面示意。
拉坦忙不迭地起身,臉都白了,是真嚇著了。
万俟望冷眼看著,心道好小的膽子,老鼠一樣。
孟長盈這樣足智多謀的人,也能容下這種蠢人在身旁打轉嗎?
孟長盈喚星展:「帶他去洗臉,吃些點心,歇著不必過來了。」
說完,目光才慢悠悠飄落在万俟望面上。
万俟望下意識離了窗欞站直,學著拉坦的樣子乖覺眨眼睛。
只是拉坦質樸少年,眨眼睛顯得純稚可愛。
輪到万俟望,倒像是兇惡大狗裝乖搖尾巴,卻暗自憋壞。
規矩束起的頭髮和龍袍,都壓不住這股子壞勁兒。
孟長盈收回目光,她早知道万俟望是什麼人。
她隨意舒展著發酸的肩頸手臂,閒淡開口:「年紀是不相上下,可你是皇帝,和他比什麼。」
万俟望淺色眼睛驀然灼灼,迎光似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