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得是如何不戰而屈人之兵,想得是如何用最小的代價解決北方的問題。這幾年他一直為此思考,也與寂行和張德歉、陳棠討論過多次。到今日,他已有了行之可效的辦法,勢必要在這次北伐上致用。
寧悠最擔心是寧武不肯與他配合,惴惴不安地在順安等著戰報。
沒曾想這一回竟如此順利,四月初,前線就傳來好消息。
鄔延內政亂成了一鍋粥,以封彰為首的大將擁護托真的胞弟易力薩合繼承可汗之位,逼迫托真禪讓退位。大靖的兵馬都打到跟前了,窩裡還在斗個不停。
大將孛兒只斤阿木干聽著趙虓派來的使者一番苦口婆心勸言,心想自己與大靖鬥了這麼多年,一直是敗多勝少,這輩子恐怕是鬥不過了。朝廷又成了這半死不活的模樣,他不管支持誰,除了死還有什麼出路呢?一氣之下最終帶著十萬兵馬投降了。
大將的倒戈讓托真王朝徹底分崩離析,易力薩合自立為汗,自此與托真的正統王朝劃江而治,分庭抗禮。
一個疲弱的鄔延、兩部落對峙爭鬥的局面,正是大靖所希望看到的,這比打退了托真,讓他回去休養生息整頓再戰,對中原王朝來說更具有深遠意義。
總算可以誇讚寧武一次,看來他還知道大局為重。
第65章 當此時山雨欲來
正德二十四年八月,前世便是這個時間,太子薨,僅僅兩個月後聖上終於發覺丁泰行跡不端、大權獨攬之事,開始大舉清算曾經的太子一黨。丁泰、汪玉首當其中,被牽連進來的中書省平章政事、參知政事多達十幾人,幾乎可以說將中書一省徹底革除了。
這些把控朝綱、選吏、軍政等方方面面的老臣被誅殺以後,不論幕後原因究竟幾何,只會對一個人最有利,那就是順位繼承皇位的趙虓。如果這些人不死,他後來的改革不可能推進得下去,權利過度恐怕也會阻礙重重。
但是這年已經過了八月,太子依然好端端地,朝野內外也是一片安寧,舉國上下都沉浸在山河的祥和,中秋的團聚氛圍中。
即將臨盆,正與兩個兒子和趙虓一起度過中秋節的寧悠,心中頭一回為一個人、一群人的「生」而感到些許的不平靜。
她事佛多年,卻深知自己仍不能超脫俗世間的情感。對於太子的死,她的感情實在太過複雜。一面是慈悲為懷的佛法教義,讓她必須祈念親人健康和平安。但另一面,她又從心底里忌憚、不希望如此。
一直主張削弱諸藩王的太子和太子一黨如果真的接過權力掌握天下,情勢會是如何呢?往後的日子還能像現在一般嗎?她又怎敢奢望呢?
在遠離上京的順安,歲月靜好的那層薄紗早已掀開,其下已是暗潮洶湧。
太子監國以後,憑著這些年的積累,勢力已到達頂峰。趙晉柏則是在暗中觀察著,如同老謀深算的虎,他不亮出爪牙時便是在蟄伏,等待著一個契機。到底鹿死誰手?大靖的國運、所有人命運的軌跡又將向什麼方向延伸?
這年趙晉柏已五十有八,趙虓也已三十有三了。都是這個歲數的人,朝堂上的許多事情還能有何看不透、摸不清的。
趙虓明裡頭雖還是一副嬉笑怒罵、豁然通達的無謂姿態,實際上心裡頭早已不知計較了多少回、把自己和王府的未來想了多遠。
越到了這個時候,許多事越是不言自明。他頻繁請寂行過來私談,陪著她去大寶禪寺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可她每回問他,今日又與寂行聊了些什麼時,他卻又總三緘其口,避而不言。
臨近歲末暮秋,三胎誕辰,不出寧悠預料又是個小子。趙虓很是有些失落,也未向上奏請,自己做主給這新添的老小取名「順泓」。
朝中正是風雲變幻之際,不論是今上的心思還是趙虓的心思,恐怕都無暇分及給這個孩子。不過寧悠還是很歡喜的,做母親的,十月懷胎歷經辛苦,生下來自己的骨肉,哪有不心愛之理呢。
二十五年春,僅僅比前世晚了八個月,太子於四月初七這日突然發病,吐血而薨。這樣看,或許天運的選擇依然是轉向了趙虓,可不知為何寧悠卻感到深深不安。
趙晉柏頭痛欲裂,輾轉反側,最後實在睡不著,只得起身來,怔怔坐在榻上,望著黑漆漆的屋內,心下一片淒涼。
五年裡,伴他三十多年的枕邊人去了,親如兄弟般的老友去了,如今連太子也去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他已經承受過兩次,竟不知這種痛楚還要再讓他經歷第三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