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教學樓門口,她忽然喊了他一聲。
「嗯?」
他漫不經心地應。
謝靈也不知道那瞬間的直覺是什麼,看了他一會兒,搖了搖頭,說:「沒什麼,我回教室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他又「嗯」了一聲,站在原地,目送著她走進那個窄小的門口裡,和其他同學一起往上走。
片刻後,他轉過身朝另一側的樓梯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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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西區最好的重點高中,一中背靠繁華的新宮街,在寸土寸金的地段占據了一大片地,四方交通發達,無論從哪個大門出去都能瞧見川流不息的公路與熙熙攘攘的人群。
學校內沉澱的靜與世界外的喧囂僅有一牆之隔而已。
與這一牆之隔的,還有沿著東門出來的公路往外、再往外,就是冷僻的榆南街。
說來也奇怪,當年劃分地段的時候,臨近新宮街的周圍幾乎全都拆了,建起了嶄新的、漂亮的房子,現在一到了夜晚,各色霓虹燈亮起,就成了一座虛浮的不夜城。
不巧,到榆南街這一片就沒有划進去了。
這片老街都是有點年頭的居民區,房子可能比有的人年齡都大,地段也不值錢,人流構成基本是住在這的本地老社畜和外地來的沒什麼錢租房的小社畜。
比清晨的光和鬧鐘先來的,是母親在廚房裡烹飪的聲響。
老房子隔音不太好,鍋里咕嚕嚕的聲音,砧板上刀切下來勻稱規律的聲音、父親絮絮叨叨的聲音……一同隔著房門傳到了徐溪舟的耳朵里。
他睜開眼,默然地看了會兒天花板。
幾平米的小臥室里布置簡單,一張床,一張小書桌,一個衣櫃已經占了這間房的絕大部分。
這是他的全部,但對於有的人而言,就像遊戲裡未曾解鎖的地圖,是難以想像的陰影處。
他從床上下來,利索地換上校服,將書包拎到客廳。
「小舟醒了啊。」
老媽從廚房門口探出腦袋來看他。
「嗯。」
徐溪舟偏身進了廁所。
他擠好牙膏,還沒來得及有下一步動作,虛掩著的廁所門又被推開,老爸就這麼大喇喇地走進來,他嘴裡含著根煙,與人一起湧進來的是窒悶的煙味兒。
緊接著,一道金屬的拉鏈聲。
然後是嘩啦啦的水聲。
徐溪舟垂著眼,一隻手拿著漱口杯,另一隻手拿著牙刷,卻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不刷牙發什麼呆呢?」
老爸有些粗糙低沉的嗓音響起,隨即他一整褲頭,出去了。
大概也是隨口一問,沒太在意。
門從虛掩變成了大敞著,老爸沒有關門的習慣。
他可能是單細胞生物,反正每次回家鞋一脫,襪子一扔,朝沙發一癱,好像世界與他無關了。
張口只有「上一天班累死了好不容易休息會兒也不讓我清淨」和「飯怎麼還沒好」以及「我哪兒知道」。
徐溪舟上到初中的時候,聽到政治老師在課堂上說,隱私,什麼是隱私?隱私就是每個人都享有的自然權利。
也是上到初中才知道,原來腳下踩的那雙鞋子是一個運動品牌的盜版。
原來大家腳下那些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運動鞋,價格沒有那麼平平無奇,一雙可以賣到四位數。
四位數。
他想起了初一的時候,第一次上體育課,老師說必須要穿運動褲、運動鞋,如果課上看到有人穿牛仔褲或者皮鞋或者任何不規範的著裝,那就有他好看。
那天放學,他回家跟老媽說了這事兒,當天老媽就帶他去了新宮街買衣服。
繁華的街道上,乾淨透亮的玻璃內,雪白的光將一切都映得亮堂堂的,仿佛電影裡被渲染的櫥窗。
太過美麗的東西,會將有的東西襯托得灰撲撲的。
徐溪舟跟著媽媽走進去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感到一陣不自在的羞恥。
但他忍耐著,目光悄聲地打量過四周,意識到每一隻鞋都有單獨的置物架,而不是像榆南街那樣全部橫陳在一排。
老媽叫住一個年輕的銷售,對方穿著得體的制服,畫了淡妝,皮膚很白,溫柔地問:「請問有什麼需要嗎?是要——」
話還沒有說完,老媽就打斷了她,用帶著一些本地口音的方言說:「給我家孩子拿條運動褲和38的運動鞋來試試,要便宜點兒的啊。」
他看到那個年輕的姐姐凝滯了一瞬。
不知怎麼,他明明是來買衣服的,卻有種被剝了衣服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