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屬娓娓交代了上千言,賀平始終靜靜聽著沒有打斷,但聽到末尾時一雙眉頭卻是皺緊成了結。
直到過了許久,他才擺手:「知道了。」
下屬躬身退下,他把案上早就冷了的茶喝光,然後抓著馬鞭站了起來。
靳昀與夫人打發著要回嚴家的靳氏:「去了務必去婆母跟前請安,無論見與不見,你須放低姿態。只要休書沒下來,一切都有可能。」
但靳氏當了多年嚴家大少奶奶,見過大世面,這些自然曉得。只是嚴夫人昨日態度那般堅決,實在希望渺茫。
當下她的困境壓根就不是討好幾句公婆就能挽回的,並且昨日嚴梁那般冷麵逐她回府,證明八年夫妻之情根本成不了她的救命稻草。
不過無論如何也是嚴梁出面才未曾讓嚴夫人當場休了她,如果一定要說還有希望,那就只能是嚴梁了。
嚴梁自幼受祖父母教導,相信夫妻共榮,這些年來對自己還是信任且依賴的,譬如上次她讓嚴梁去把嚴渠找回來,嚴梁就無條件地聽從了。
所以與其過份地在公婆面前下工夫,倒不如把心思放在嚴梁身上,他的腦子起碼比嚴夫人清白。
因此心裡不耐煩聽這些,只悶不吭聲一一應下。
三人跨出前院,門房就一路小跑迎上來了:「錦衣司賀指揮使,求見老爺!」
「錦衣司?!」
一家三口都頓在了門檻下。
世人都知錦衣司只聽皇帝的命令,而凡是被他們尋上總沒好事兒。靳氏望著父母:「賀平為何突然前來?」
夫妻倆對視一眼,均打發她道:「你自己去吧,我們去迎客。」說罷把她丟下,匆忙地去了大門。
靳氏見狀,不由也跟了上去。
「靳大人。」
賀平在前院裡沖靳昀拱手。
靳昀看到他身後空蕩蕩,並沒像往日一樣有緹騎跟隨,便迅速回了一禮:「稀客稀客!」
賀平笑了笑:「我有幾句話想問問靳大人,可否尋個清靜之處?」
這一說靳昀心底更是七上八下,他連忙提袍引路:「下官書房倒還算清靜,大人請。」
書房設在小花園一側,的確清靜。入了屋後待茶水上來,靳昀便把人都揮退,看了眼負手打量著四壁的賀平,他跟隨上去:「大人日理萬機,今日駕臨,不知下官可有何效勞之處?」
賀平轉過身來,在椅子上落座:「靳大人在漕運上可還順利?」
靳昀斟酌言語:「下官未擔要職,不過負責日常事務,倒還吃得消。」
賀平撫了撫短須:「難怪了,若是差務繁重,定然無閒暇鑽研書畫古董。」他端起茶,打量了一下手上杯子,然後才挑眉輕啜了一口。
靳昀心肝兒提起來:「大人見笑。下官這些多是贗品,不過擺來充場面,附庸風雅而已。」
賀平點點頭,杯子放下,又指著旁側:「靳大人坐下說話。」
靳昀沉息坐下。
賀平又道:「方才我去了趟順天府,聽說大人近日有些麻煩,便拿了些大人被告的狀子。
「大人在任上這些年,看來沒少得罪人。」
他頓下來看一眼對方,又道:「不過每次都能大事化小,足見大人運氣不錯。令尊靳老前輩,當年可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聽到末尾,靳昀心口又是一提。
賀平目光深深:「令尊當年押送軍餉失職,遭沈太尉押入牢中之後,未過三日便在獄中自盡,據軍醫驗屍後所得知,他服的是毒藥。」
「這不可能!」靳昀斷然否決,「家父分明是因傷至深,後又被沈太尉嚴刑責打至死!這是沈家推脫用刑過量致死家父的罪責,矯改事實!」
賀平望著他,又把杯子端起來:「軍餉是用於維護國家社稷安穩所需,侵吞一兩都屬於重罪,三十萬兩,若是落在靳家,足夠讓你們合府死上三輩子了。」
靳昀扶桌起來:「此案當年早有定論,靳家該受的處罰也都受了。家父雖有錯處,卻也此喪生一子,外加他自己的性命,皇上都已經寬恕,允下官繼續留在官場,不知大人何故重提此事?
「大人若不信我,自可查證。相信憑錦衣司的本事,定然會有公斷。」
賀平垂眉,連喝了兩口茶,然後放下杯子,又背著手在屋裡走起了圈。
靳昀紋絲不敢離開他,然而到最後,賀平卻停步沖他笑了笑:「那就告辭。」
……
賀平出了靳家大門,駕馬獨行至胡同口,以哨聲喚出來幾名緹騎:「去衙門傳仵作就位,即刻隨我前往西城外靳家墳園!」
才過去八年而已,靳淮是不是服毒而亡,驗過遺骸自知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