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施琅,果然是你。」這回,皇帝沒有如之前二十年那樣稱呼來人為圓善大師,而是換回了他的本名,「鎮國公出京北上,這京畿之地也只有你才有這樣的本領,能夠領兵攻入皇城了。」
圓善大師難得露出一絲苦笑:「躲在深山念了二十多年的經,再次換上戎裝,握上那杆木倉,還真是不太習慣。」
這樣尋常宛如敘舊般的語氣,卻讓皇帝有些恍惚了。二十年前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與此時年過不惑的中年武將在他腦海中無限重疊,思緒瞬間回到了二十八年前的那場宮亂。
那時,先帝病重垂危,皇帝的異母弟弟廢韓王與舅家一同逼宮,東宮的周圍燃起的火光猶如血一般紅。雖有葉皇后和東宮侍衛持劍護衛,尚是儲君的皇帝仍舊惶惶不安,直到年僅十六的葉施琅浴血殺入東宮。皇帝還記得那個少年抱拳跪地,聲音鏗鏘:「韓王謀逆,微臣葉施琅特來護衛太子殿下。」
皇帝緩緩呼出一口氣。
他之前閉眼前瞧見的那個人應該也是葉施琅。
兜兜轉轉,兩次宮變,都是這個小舅子救了他。
皇帝尚且沉浸在舊日的回憶中,就聽見一個聲音響起。
「父皇目前的病情如何?」沈鴻影淡淡地問道。
緊接著是譚清淮的聲音:「稟殿下,陛下被人折斷了小腿骨,不僅未能及時救治,還被人一路拖拽,這腿已經廢了。並且……」
「並且什麼?」
方才為皇帝診脈施針的就是譚清淮,對於皇帝的病情他再清楚不過。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創口已然潰爛,若要治癒,須當機立斷,以殤醫之法剁去患處。」
也就是說皇帝的雙腿絕對保不住了。
可帝王怎能身有殘缺。
「你……胡說!」躺在床上的皇帝聞言掙扎著試圖挪動四肢,再次牽動了傷處,疼得眼歪嘴斜。
「我的天啦!」譚清淮衝到皇帝近前,查看一番,發出一聲驚呼,「陛下這是情緒過於激動,引發了風疾,這怕是以後都只能躺在床上,不能說話了。」
回應他的是皇帝喉嚨里發出的模糊嗚嗚聲。
沈鴻影瞥了眼譚清淮,抬手道:「有勞清淮了,你先下去吧。」
明黃的紗帳拉開一角,沈鴻影款款入內,他已卸去身上鎧甲,只餘一件素白袍衫,若不是袖口領口尚繡有雲紋,乍一望去險些叫人以為他穿的是件喪服。
「殿下啊,按你自己想的來吧。」圓善大師輕拍外甥的肩頭,發出一聲喟嘆,抽身離去,將空間留給這父子二人。
「小舅舅,我明白。」沈鴻影點頭應了一聲,大步走到皇帝榻前。
這是皇帝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如此仔細地打量自己的四兒子,這眉眼、面龐像極了葉皇后,就沒有半點兒類他。
沈鴻影冷冷注視著皇帝,語氣寒涼的如同臘月飛雪:「父皇,雖然早就知曉答案,我還是想問問,走到今日的地步,你後悔嗎?」
皇帝的神色微微一滯,似
是不明白沈鴻影何處此問。
沈鴻影笑笑:「我忘了,父皇再也開不了口了。可你還記得下在我母后飲食里的噬心散和水銀嗎?」
皇帝聽到沈鴻影這話,渾身開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來。
老四知道了!
——皇帝滿腦子都是這個想法。
黃淑妃和皇甫德妃都死了,難道是母后告訴老四的。
對,對,肯定錯不了。
當初,母后選了自己是因為只有他能讓她做高高在上的皇后。可如今老四已然長成,他登臨大位,母后還能繼續當太皇太后,安享清福。
「父皇在想什麼?」沈鴻影在床邊坐下,「慚悔嗎?」
話一出口,連沈鴻影自個兒都笑了,似皇帝這般自私自利的人哪裡會真的為了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愧疚悔恨,最多也就是後悔沒能斬草除根,讓自己陷入這般任人宰割的境地。
「你殺了她,就要做好被人殺的準備。」聲音湊道皇帝身前說。
「你……做……了……什麼?」皇帝近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勉強擠出了幾個字。
「太平觀的仙丹管用嗎?譚太醫開得藥丸可好?」
沈鴻影的嗓音落在皇帝耳中,宛如魔鬼低吟。
皇帝瞪大了眼睛,胃裡不由翻江倒海,一股接著一股酸水往上冒,噁心的要命,卻壓根什麼都吐不出來。
「父皇當年所做的,不過如數奉還到你身上罷了。」
太平觀的仙丹摻了水銀,譚清淮的藥丸里則加了噬心散,都是慢性毒藥,當年的葉皇后察覺不到,如今的皇帝亦不曾例外。
皇帝喘著粗氣,雙目泛著紅光,整張臉扭曲,看著十分駭人。
沈鴻影淡淡道:「父皇恨我?」
皇帝沒了掙扎的力氣,無力地躺在床上。
先是太平觀,後有譚清淮,甚至還有借太后的手送到自己身邊的許宜年,他分明蓄謀已久,為的就是要為他母后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