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一成不變的官話,聽得張月盈腦袋昏昏沉沉,她面作認聆聽狀,實則暗中觀察著席上眾人的情況。
坐在最上面的自然是皇帝和太后,按照從前的舊例,最靠近御座的右側應該是黃淑妃的位置,而今日卻換成了許宜年。不少昔年舊人望去,幾乎以為回到了皇帝踐祚之初太后、皇帝、葉皇后三人同座的場景。
然後,便是黃淑妃與皇甫德妃。黃淑妃似乎絲毫不在意自己被許宜年壓了一頭,只是摩挲著丹紅甲蔻,時不時抬眼,瞄得卻是太后的位置。皇甫德妃似乎生了一場大病,瘦得幾乎只剩皮包骨頭,寬大的禮服空空蕩蕩地掛在她身上。
楚王終於被放出了府,似乎因為受了大挫,沒了母家和岳家的助力,奪位機會渺茫,整個人潦草了許多,連下巴上的青茬都沒有刮乾淨,也沒認真聽旨,反倒有一杯沒一杯地喝著酒。至於成王,張月盈覺得他不知道是不是去進修了演技,眼裡對皇帝的孺慕幾乎要溢出來,讓人半點兒也想不到他今夜要做些什麼。
成王妃仍然重病不起,陪伴成王身側的變成了張月芬。因為長興伯入獄,她也憔悴了不少,但打扮得還是十分鄭重,倒顯出了幾分神采奕奕。
幾聲鐘磬之音後,宴會正式開始。
絲竹管弦響起,舞姬們水袖輕拂,於殿中翩然起舞。
宮人們先呈上一道道精緻的冷盤,多是金絲蜜棗、芥末魚膾,翡翠拌雞絲之類的常見菜品。隨後是幾道熱菜,個個色香味俱全,這才是真的下了功夫。其中一道石雞甚合張月盈口味,她連嘗了好幾塊。
此石雞並非雞而是山蛙,張月盈總算久違地吃了一回酸菜燒蛙了。
宴席間,朝臣們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互相交際了起來。
這樣的喧鬧聲里,一樽酒盞落地的聲音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俄爾,殿門倏爾開了,大殿角落的燈突然被吹滅了幾盞,光線驟然昏暗下來。
「怎麼了?快讓人把燈點上。」正在飲酒的皇帝吩咐道。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自殿外射來。
第115章 兵亂起你聽著,要活著回來。
一個小內侍急急忙忙跑入殿門,瞬間就被箭矢射了個透心涼。小內侍呆呆看著洞穿他胸口的箭尖,後知後覺地倒在地上,掙扎匍匐向殿內爬去,所過之處蹭出了一道蜿蜒血痕,在米色蓮花紋的錦繡華毯上紅的刺目。
「啊!」
這樣血腥的場景,嚇得宴席上不少人都發出了尖銳的叫聲。
萬壽節的宮宴戒備森嚴,怎麼會出現這種事情?
小內侍的嘴裡淌著血,浸透了胸前衣襟,用盡最後力氣喊道:「外面……有……有人要……要謀……」
話還沒有說完,小內侍的手就無力地垂落下去,再沒有了半點兒氣息。
「護駕!快叫人護駕!」反應最快的便是崇源,他招呼著近前守衛的金吾衛將御座死死圍住,嚴陣以待。
小內侍剩下沒說完的那一個字,誰都猜到是什麼了,下一刻還喜滋滋過著壽辰的皇帝有些慌了,不可置信道:「他剛剛說什麼?」
沒人敢回答。
福寧殿外重重燈影與人影交疊,劇烈閃動,兵刃相交的劇烈咣當聲刺耳轟鳴。
席間不少貴婦人被嚇得花容失色,髮髻間的金釵都歪斜了幾根。而一些官員的表現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滿臉驚駭,兩股戰戰,瑟瑟發抖地在殿內四處尋覓著躲避之所。
信陽大長公主還算鎮定,將女兒康樂縣主和外孫女柳南汐攏到她身邊,目光從不遠處的沈鴻影和成王臉上掃過,思索著是他們中的誰搞出了這番動靜。
因為早知曉今日不會平靜,張月盈不慌不忙地吃完了最後一塊石雞。唯有沈鴻影察覺到了她心裡的波動,在桌案下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手心傳來的溫度驅散了張月盈的忐忑和不安,側耳聽著殿外逐漸消失的兵刃聲,她的視線停在成王右後方第三個空缺的位置上——
大黃伯並不在此。
果然,外間與叛軍交戰的一個金吾衛進來,便叩了個頭,顫聲道:「陛下,是……興遠伯……黃旭領私兵直闖福寧殿。」
這話一出口,便如一場暴雨落入了湖中,即將掀起滔天巨浪。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黃淑妃以及成王身上。
成王的身體緊繃,明白自家舅舅已經起事,微微低著頭,忍住了心中的感受。
黃淑妃一身橙色灑金落梅大袖衫,滿頭金飾珠翠,整個人鮮艷奪目,高高翹起的嘴角顯眼極了。
「你……」皇帝終於在此審視著這位陪伴自己多年的妃子,手指著黃淑妃,不住顫抖。
黃淑妃似乎也發現了自己有些太過張揚,掩唇笑道:「陛下您想說什麼,臣妾可什麼都不知道啊。」
可明眼人都清楚她是裝的。
殿外的聲音忽然停了,氣氛瞬間安靜的可怕,殿門「轟」地被人推開,大黃伯一身金甲,手提著一把染血長刀,一步一步走入殿內,殺氣凜然,令人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