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軟墊忽而一重,沈鴻影坐在了張月盈旁邊,衣衫與軟墊的綢面摩擦,發出沙沙的響聲。
「無妨。」他輕輕將披風疊好,放置在一旁的小几上,順手倒了杯水遞給張月盈。
張月盈腦袋懵懵地捧著杯子,暗自思忖這又是哪一出,沈鴻影平日同她相處雖不算生疏,但還是隱約可感受到一種拿捏得剛剛好的分寸感,突然這般殷勤備至,倒叫人有些不習慣了。
總而言之,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最妥當的做法。馬車上今日備的的蜂蜜水,張月盈輕抿了幾口,舌尖是絲絲的甜,就當沈鴻影和尋常時候沒有任何分別。
她指尖輕輕敲了一下杯壁,垂眸盯著杯中漾起的水紋。
對馮思靜在園子給出的解釋,張月盈將信將疑,但馮思靜的姿態放得極低,言明翌日便會再登徐府謝罪。明日要不要諒解馮思靜,說到底是壽星楚老夫人的事。但以張月盈對外祖母的了解,楚老夫人得知馮思靜行事的緣由,多半會心軟,然後輕輕放過。
至於馮堂叔一家,張月盈掰著手指算了一番,當事人堂二公子應該會受折脊杖十五,再服兩年徒刑,陳氏剛剛小產,出於人道主義,應該會輕判和緩刑,褚氏涉嫌故意傷人,也會被判幾下臀杖。發生這麼大的事,一大家子裡陳氏的丈夫堂大公子和馮堂叔肯定心知肚明,默許並有意推動,可他們沒有什麼明面上的罪名,並且親親可相隱,還是完美逃過一劫,美美隱身了。
馬車轆轆行駛了約半柱香,張月盈想著事情一直安安靜靜不說話。沈鴻影見她眉目輕鎖,似有輕愁,不明白其中緣由,不好擅自出言。經過東大街時,他輕輕敲了三下車壁,馬車停了下來。
張月盈抬頭,「殿下?」
沈鴻影道:「先在百花樓吃頓飯,然後再回去。」
徐府的壽宴只供午宴,王府自然是備了晚飯的,但沈鴻影覺得,既然是高高興興出的門,就不能愁眉苦臉地回去。
葉劍屏根據他大哥現任承恩公哄得夫人歸的經驗,給沈鴻影出的主意里第一條便是要時刻觀察心上人的情緒,了解對方喜好,體貼入微,不知不覺滲入對方的日常生活。
張月盈愣了愣,想起她確實好幾日沒來百花樓,點了點頭,「那好。」
二人穿著光鮮亮麗,再加上張月盈這一張臉剛出現,便有店小二跑去通知了掌柜過來。
掌柜是個有些微胖的中年男人,暫時扔下了沒算完的帳目,胳膊肘夾著把算盤,步履匆匆趕來。
「東家,今日可還是坐原來的老地方?」掌柜道。
張月盈頷首。
張月盈常呆的包廂位於二樓臨街處,直須推開半扇窗,繁華熱鬧的東大街便可盡收眼底。張月盈從前每次只要至此,皆會在這裡小坐一個多時辰,觀察著街上的往來行人,能看出不少門道。
張月盈雙瞳明澈,溫暖的笑意重新回到了臉上,問桌對面的沈鴻影:「殿下想吃什麼?」
沈鴻影道:「我未曾來過,你點你喜歡吃的便是。」
張月盈也不客氣,點了兩份揚州炒飯,加上一份清滋排骨、文思豆腐和松鼠桂魚。都不算重口,沈鴻影也不至於無處下筷。
等飯菜端上桌,張月盈便開動了。
做菜的是百花樓里掌廚的大師傅,一手刀工十分了得,豆腐被切得細如髮絲,湯底也是用雞湯精心勾芡過的,十分鮮美。其餘的菜色也各有千秋,瞧著分外誘人。
沈鴻影亦在蘇州呆過的,嘗過這裡面的許多吃食,不過他的筷子最常在松鼠桂魚上停留。
見此,張月盈忽而恍悟,沈鴻影原來真喜歡甜口的東西,難怪之前端午幾個甜粽他均沒有拒絕,在喜鹹的宮廷內,這樣的口味還真有些格格不入。
張月盈給沈鴻影夾了一塊清滋排骨,「我看殿下喜歡甜的東西,可以嘗嘗這個排骨。用了老冰糖、九制話梅和老陳皮做出來的,酸甜可口。」
沈鴻影對上張月盈期待的眼神,默默夾起排骨,輕輕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迸射入口,外脆里嫩,舒滑爽口,恰是他偏愛的那種味道。
張月盈笑著看沈鴻影,「味道如何?」
沈鴻影用實際行動給出了回答,他一連夾了三塊排骨到碗裡。
張月盈眸中的笑意深了幾分,用完一碗飯,她便擱了碗筷,單手撐著腦袋,默默看著沈鴻影吃飯。沈鴻影用餐的動作皆是皇家規範,不快不慢,頗有風儀,連一粒米都沒有從碗裡掉出,在包廂內的明亮燈火的照映下,配上清俊的外表,對觀者來說也是一種不錯的解壓方式。
少頃,張月盈就這樣心裡的煩躁漸漸平息了下去。
吃完飯,二人直接打道回府,車夫方要揮鞭驅馬,小路子匆匆跑來,從車窗遞了個木匣子進來。沈鴻影自然至極地把匣子送到了張月盈手上,「看看合不合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