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擾到沈鴻影,她也不敢如往常一般左翻翻右翻翻,只能躺得筆直,盯著空落落的帳頂,思緒翻飛起來。
細細琢磨,楚仵作在威遠伯府的說辭還是有不少前後的矛盾的地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對威遠伯的恨意並不作假。
但是——
身側的長枕頭動了動,原來是外側的沈鴻影翻了個身,頭一次和旁人躺在同一張床上,他同樣也不自在,許久都沒有入眠,呆呆地凝視著床帳。
張月盈心中有萬般猜想,若是鷓鴣和杜鵑伴在旁邊,她早就對她們一吐為快,哪用憋在心裡,一個人瞎想。
半盞茶後,她試探性地低聲問道:「殿下,你還醒著嗎?」
沈鴻影「嗯」了一聲,旁邊有個蠶蛹在不停蛄蛹,喚了誰都難以入睡。
張月盈抿了抿唇,繼而說:「我也睡不著,那殿下可以陪我說說話嗎?就一小會兒就好。」
半晌,沈鴻影都沒有回應,張月盈以為他不願意理自己,打算翻身繼續蒙頭睡覺,他卻說了句:「好。」
張月盈自說自話起來:「我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有哪些地方怪怪的。」
黑暗之中,沈鴻影的眼帘一抬,眼底划過一絲深沉,思忖莫不是她從水雲樓的案子裡看出了什麼。
只聽張月盈接著道:「殿下,你說楚仵作究竟是不是威遠伯的女兒啊?」
沈鴻影保持著背對張月盈的姿勢,聲音清冽:「為何想這件事?」
「殿下你看啊,這楚仵作和楚二公子兩張臉放在一塊兒,那眉眼妥妥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只要有人發現了,說他們倆還沒有血緣關係,真的很難讓人相信。」張月盈一本正經地分析,「再者,風歆娘當年誕下的女嬰是死是活,也無人能夠證明,全是楚仵作的一面之詞。楚仵作深恨威遠伯,無論如何都不會認他為父,當時那種情況,說那樣的話還有可能是為了氣威遠伯。而且京兆府既然早就查到威遠伯有問題,楚仵作在其中扮演了關鍵角色,她肯定事先知曉了。威遠伯所犯乃是大罪,勢必會牽連親屬,言明自己不是威遠伯親女,未嘗不是為了避禍。」
沈鴻影忽然冷不丁問了句:「那如果她真是威遠伯的女兒,你怎麼看她?」
張月盈頓了頓,眼珠轉了一圈,斟酌著答道:「有人或許為以為楚仵作忤逆大不敬,送了親父下牢獄,我卻不然。古有二十四孝,一部分是父母竭力扶養子女方全力報答,另一部分則是受當時朝廷察舉之策,為名聲授官而為。但依我看,父慈方能子孝,君賢方能臣忠。威遠伯殺妻殺女,有何慈愛可言?簡直是枉他投胎為人了,連田裡的牲畜都比不了。風家於楚仵作,生她養她,若她不為他們報仇,反而原諒的威遠伯,我才看不起她。」
張月盈語罷,沈鴻影久久未曾對此發表看法,攥著被角的手指漸漸鬆開。
少頃,他道:「天色不早了,王妃還是早些歇息,晚睡於身體不利。」
「知道啦。」張月盈嘟囔了一聲,翻過身,夫妻兩人背對著背,再未交談過半句話,一夜好眠,直到天明。
東方泛白,晨曦紅霞為縈繞不散的薄霧披上一層艷色,秋風掠過,扶疏的樹葉隨風而動,曦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漏入窗軒。
浣花閣內,張月盈微微皺了皺眉,喃喃念了幾句夢話,似乎眷念著香甜的美夢。檐下的護花鈴被吹得叮叮咚咚響了起來,張月盈微微睜開眼,有些不適應忽如其來的強光。她用手掌遮住了眼睛,半眯著眼,試圖驅趕透進紗帳的陽光。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撩起眼睫,輕輕撥開散碎的髮絲,伸了個懶腰,好似一隻慵懶的貓咪。
睡眼惺忪的少女略微低頭,青年的睡顏霎時映入眼帘。沈鴻影蜷縮在羅漢床外側,髮絲衣襟凌亂,眼瞼緊閉,格外安詳。
張月盈拿不定如今是什麼時辰,但是按她的作息,肯定不早了。
倒是這個傢伙原來也會睡懶覺。
她側躺著支起腦袋,忍不住伸出手,指尖隔著一層空氣,隨意地描摹著沈鴻影的五官輪廓。
青年烏髮鋪散在錦被上,閃著微微的光澤,隨著呼吸輕微起伏,唇色很淡,微微抿著,不笑的時候,一張玉顏莫名讓人覺得倍感疏離。
「母......母后......」沈鴻影的眉頭倏爾急皺,五官痙攣,冷汗大顆大顆地從額角滑落,雙拳緊握,宛如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張月盈登時心底咯噔一下,呼吸一滯,猜到沈鴻影大約夢到了什麼可怖的事情,快些將人喚醒才是要務。
「快醒醒!醒醒了!」她急切地推搡著沈鴻影,一邊高聲呼喚外邊的
丫鬟。
電光火石之間,沈鴻影陡然伸手,抓住了張月盈的一隻手腕。
張月盈頭一次知道,一個久病之人竟還有如此之大的力氣,攥得她生疼,眼角忍不住泛起了濕意。她掙扎許久,也未能掙脫,唯有更加用力地想要將沈鴻影推醒。
「姑娘!你怎麼了?有沒有事?」正在外頭折花的鷓鴣率先衝進來,滿臉焦急地要來查看自家姑娘的情況。
正當張月盈下了決心,就要下手去掐沈鴻影的手臂,迫他放手時,青年終於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