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兩道垂花門,浣花閣內花木葳蕤,蕩漾著陣陣幽香。
小爐上煮了壺清茶,茶水翻滾,發出汩汩的聲響。
桂花樹下放了幾個小杌子,張月盈一身鵝黃浮光錦褙子坐在其中一個上面,葉隙間散落的光暈照著她的面容,讓她愈發明媚生動。一旁的丫鬟呼呼扇著蒲扇,爐子的火舌越加旺盛,而她則低頭不知在擺弄著什麼。
青綠攀膊挽起衣袖,露出少女白玉一般的手臂,纖細的手指在簸箕上挑挑揀揀,偶有清風拂過,桂花如雨落,恰如一卷仕女圖。
沈鴻影駐足稍許,正打算過去討口茶喝,只見張月盈忽然揭開了壺蓋,將一簸箕形似蟑螂的蟲子抽倒了進去,還拿著筷子攪了攪,俯身嗅了嗅茶壺散發出的水霧。
他的神情驟然凝固,止住了還沒邁出的步子,一時近也不是,退也不是。
「姑娘,您看那是不是殿下?」鷓鴣跟張月盈咬耳朵。
張月盈循著鷓鴣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瞧見了沈鴻影。
「殿下好啊!」張月盈招招手,豪不扭捏地出言相邀,「可要過來坐坐?」
沈鴻影負手走了過來,坐在鷓鴣讓出來的杌子上,被溫熱的水汽一熏,面頰泛紅,眉眼間的羸弱都被遮去了三分,反而多了幾分嬌弱的美感。
「你正在煮的是何物?」沈鴻影指著翻滾的茶水問。
「殿下,你問的是這個嗎?」張月盈夾起一隻桂花蟬,送到沈鴻影眼前。
沈鴻影被突然闖入視線的大蟲子嚇了一跳,雖佯作鎮定,還是被微微攏起的眉毛出賣了。
張月盈看著只覺得有趣:「殿下,你原來怕蟲子啊?」
「沒有。」沈鴻影嘴硬道。
張月盈噗嗤笑了,露出兩枚尖尖的虎牙,全然不信的模樣。她沒有再逗沈鴻影,將桂花蟬丟回了茶壺,一本正經地介紹起來:
「這個東西多長在南方的水田之中,素性甘咸溫,有桂花香氣,所以呢被叫做桂花蟬。用茶水煮後,再以黃酒蜂蜜蜜制,洗淨晾乾,研磨成粉,便是一味香粉,熏聞之後,留香恆久,不遜於其他名貴香料。對了,我還送了一半去廚房,殿下可要一起嘗嘗?」
「這個……能吃?」沈鴻影神情猶疑。
張月盈答道:「當然,惠州那邊用它蒸鴨,我之前也沒吃過。」
沈鴻影徹底沉默了,吃這樣一個怪模怪樣的蟲子,是從沒有過的事,當即便要回絕,可抬眼對上少女含笑的眸子,說出口的卻變成了:「那就一起試試。」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出口的話,他連反悔都不行,只能岔開話題,盼望她不要再提桂花蟬了。
「明日中秋,馬行街有桂市,你可想去看看?」
張月盈考慮片刻,低聲應了聲:「好。」
第43章 京城悍婦今天算是見識了真正的河東獅……
中秋夜,一輪明月高懸,清輝千里,映照人間。
京城之中猶以上元和中秋二節最為熱鬧,每至此時,街上遊人如織,摩肩接踵,擠滿了滿城街巷。
車馬粼粼,一架精美的四輪馬車格外花枝招展,兩邊懸著一對月亮燈,隨著馬車行駛左右搖晃,車沿綴著長長的淺粉縐紗,隨風漂浮,車壁上掛著一塊刻著「襄」字的木牌,昭示著車主人的身份。
車廂內鋪了一層厚厚的繡毯,顧忌著沈鴻影在場,張月盈沒有一登車就趴著瞌睡,而是抱著軟枕斜斜地靠在一邊,聽著車軲轆聲,抬眼偷看對面的沈鴻影。
街市兩邊彩燈的燈光從車簾透進來,全傾瀉在了沈鴻影身上,他只穿了一身簡單的寬袍大袖,除了腰間一塊胭脂玉玉墜,並未贅飾,越發公子如玉。
張月盈卻很難對他生出什麼綺念,因為她滿腦子都是昨日那一盤桂花蟬蒸鴨被端上桌時沈鴻影驚恐的表情。偏他拿著筷子的手都有些抖了,還逞強去夾桂花蟬,整個人如同赴死一般,還是張月盈讓人又把這道菜端了下去,才吃了一頓好飯。
飯後,沈鴻影溜得極快,半點兒都不想在浣花閣停留。鷓鴣和杜鵑還有些擔憂:「殿下都沒留宿過浣花閣,姑娘你不留一留?」
「留什麼留?」張月盈滿臉無所謂,「忘了譚太醫的醫囑了,就算我有意他也無力啊,還是讓殿下好好養精蓄銳,準備繼續解毒吧。」
正好她也緩一緩,繼續做做心理建設。
不知不覺,張月盈嘴角翹起,沈鴻影猜到她在偷笑什麼,不由暗自苦笑,他這輩子還沒有過那般狼狽的時候。
他清咳一聲,道:「馬行街就要到了。」
張月盈撩起車簾一角,馬車拐過彎,視線豁然開朗,一條華燈盛照的長街闖入眼帘。
中秋夜的京城遠比平常的時候熱鬧,商戶足足是以前的兩倍。入目皆是畫鼓喧街,街道兩旁擠滿了各種各樣的小攤販,各色旌旗與彩帶高低錯落。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均盛裝打扮,頭簪鮮花,手裡提著一個小小的彩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