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數林木適值榮期,花開正艷,然而像無人蒔弄似的,一味瘋長。葉片與枝條未經修剪,蔥蘢地積壓在花朵旁邊,奼紫嫣紅和欲滴蒼翠堆作一處,竟如荒廢了一般。
白翎走出別院,仍沒碰到任何的侍從。
宅內空虛,無人值守,人都去哪裡了?
當他來到裴聲居住的主樓外,終於聽見了許多聲音。醫師模樣的人進進出出,提著裝滿血水的木桶,或者沾滿血污的繃帶。
裡面的聲音也變得清晰,竟然是傷患的哀嚎。白翎心下收緊,登上台階,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他想攔住路過的醫師問明情況,對方卻滿面麻木地擺擺手,示意趕時間休要多言。
白翎只好三步並作兩步,親自進大堂查看。
當他走進去後,那個揮手不語的醫師倒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呆立片刻,驀地回頭看他。
此時的裴家主樓內,全無當年的金壁輝煌之狀。從屋頂垂落的帳幔還在,但成了分隔傷患地鋪的紗簾。
所有的名貴器皿、奢華桌案一概撤下,空出地方,讓病人與家屬落足。醫師在其間奔忙,看著不像醫修,只是凡人街市上開藥房的郎中罷了。
可是地上痛呼或氣息奄奄的傷者們,並非修士,而是毫無修為的凡人。他們的傷口潰爛嚴重,難以癒合,冒著黑騰騰的魔氣,觸目驚心。
主樓共有三層,塞了近千名醫患,幾乎沒有空閒處。
日翎一時愕然——怎麼會同時出現這麼多被魔族所傷的凡人?而且,這裡可是遠離魔域的南方!
一股藥味混在血腥氣里,飄過鼻尖。
有個小童蹲在角落熬藥,白翎問她:「小朋友,請問裴家家主在哪兒?」
小丫頭愣了一下,稍後,脆亮的童聲穿過了整個大堂:「姨奶奶——」
大堂盡頭的帳幔後,放著一張桌子。有人在那兒批閱物資清單,因為被人團團圍著,白翎剛才並沒有看見。
直到小女孩的聲音響起,所有人都回頭看來。
他們發現白翎時,無不呆滯了一會兒,然後想起什麼似的,震驚地傻在原地。
重重人影中央,裴聲也站起來了。經過短暫的錯愕之後,她快步來到白翎面前。
多年不見,當初蘊光內斂的家主已垂垂老矣,鬢邊星星。白翎眼看著她走近,一時無法相認。
不過,裴聲縱使年邁,精氣神不曾衰弱分毫。她滿頭銀絲分毫不亂地綰著,以荊為釵,面容清瘦嚴肅,待確認真的是白翎不假,終於動客。
白翎看著她樸素的黑麻袍服,道:「家主,請問現在是……是什麼時候了?我的意思是,現在是哪一年,我睡了多久?阿響他……他在哪裡,怎麼沒看見他?」
凡是能活動的人,都聚攏到他們身邊,難抑激動之色。連地上躺著的傷患也忍住痛楚,含淚望著他們。
白翎說:「大家這是怎麼了,為什麼都是魔物造成的傷口?」
裴聲的聲音亦含哽咽,放輕語氣道:「白真人,你剛醒來,問題一定很多,我一個一個回答。現下是你長眠後的第十年——從你被各位仙長和阿響送到洛東開始。」
「十年……太好了,這次才睡了十年!」白翎幾乎有些驚喜,問,「然後呢?」
「在你『死』後,展月老祖著手準備飛升,意欲成為修真界首個飛升成聖之人。可是,他已經沒有耐心等待了。而修習《太上迢迢密文》者,須以血氣和死意祭煉,他……他撤去了人魔兩界間的秘境,令整個修真界充當祭壇熔爐。」
白翎:「……什麼?」
操控秘境隱現的權柄在拜日神教手裡,此境一關,群魔傾巢南下,且大部分沒有了魔尊統轄,只會肆意殘害凡人。
其後果可想而知。
白翎沉默良久,道:「那現在形勢怎樣?修真界……人們還好嗎?」
話音未落,人群中響起了哭聲。
這聲沒忍住的嗚咽像是打開了泄洪的匣門,接二連三的泣音響起,裴聲容色灰槁,良久才說:「洛東只剩下我們了。白真人,所以沒人守著你醒來。抱歉……我們真的沒人了。」
自手張了張口,由於過度震驚,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心中不可置信地想:
怎麼可能?曾經有數十萬人口的繁榮城郡……如今只剩小几千人?
怎麼可能!
「凡人面對魔物,如同螻蟻面對象群,只能任其踐踏。」裴聲長嘆一聲,道,「每至夜晚,城內城外、各處邪祟橫行,夜不安寢。若非有一群善煉丹藥的小妖千里迢迢來助我等,恐怕我們也早陷入了彈盡糧絕之地,與其他諸多城池一樣,淪為魔物肆虐的廢墟了。」
「小妖?」白翎一怔,問,「他們是不是叫『大君鼎』??」
「對,正是這些能妖異士,不知怎地感應到你命懸一線,一路從魔域找到了這兒來。不過,他們現在已更名為『老君鼎』了,他們說你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