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他判斷,就見遠處的河面上,露著一方殘塔。
那是舊河塔,塔尖已經被夷為平地,徒留塔頂。水流浩蕩,即將把塔頂淹沒,然而怨氣滾滾,黑霧瀰漫,在滿地的碎石塊中,一具怨靈憑空生成!
那才是塔頂的活石人。
所謂的碎石塊,恐怕算碎屍塊了。白翎心下輕嘆,又給尹真點了三炷香。
怨靈似想化作怨氣,席地而來。不過就和水鬼離不開溺死的河流一個道理,怨靈也離不開葬身之地太遠。
就在這片刻功夫,湍急的河水持續上漲,很快便把舊河塔連同塔頂的怨靈,全部沉入了水下。
白翎終於明白了,舊河郡遺址里的冤魂何故不赴往生。
他也明白了,為何承載著新河郡居民祈願的花燈,可以鎮住新火節時,河底冤魂的哀哭。
因為冤魂都是舊河郡人,他們的不幸,正是在新火節紀念的斬月渡劫那日發生的。
而黑白兩色的冤魂,代表著葉忘與葉念兩家。他們知曉怨靈對舊河郡的恨意,於是為了子孫後代,放棄往生,永遠留在暗無天日的河底,與塔頂的怨靈對抗。
若是如此,現在滿身雷火的焦軀,便是渡劫失敗的斬月了。
白翎收回視線,猶覺得心臟下墜,半天到不了底。他看著眼前完全無法辨認的人身,五味雜陳,根本沒法把他和之前溫文清爽的青年聯繫在一起。
怪不得斬月渡劫失敗之後,閉關不見任何人,整整持續了一千年。
恐怕天譴雷火留下的,是《太上迢迢密文》也無法癒合的傷疤,他已經面目全非。
不見任何人……不對,人呢?
顧憐呢?!
白翎此時方才發覺,有個大活人不見了。
但是眾人在太徵的心境裡,橫豎出不了意外,指不定是顧憐親歷師尊渡劫、要去幫他扛天譴,如此亂來,以至於被太徵請離舞台,剝奪了演出資格。
斬月的境界從渡劫前期跌至化神,與葉忘行持平。葉忘行暫且耗空了法力,面對這樣的他,一時愕然。
斬月發現了是非,對他抬起手。一股靈力注入是非的軀體,硬是保住了他的性命。
白翎遺憾之餘,總算放下心來。
斬月還是那個斬月,二話不說先救人,都這副鬼樣子了,依然分靈力給是非。
可是他轉念生疑——奇怪,葉忘行為何沒阻止斬月?不是說是非中了葉忘家的絕招,非死不可嗎?
下一刻,白翎清楚地看見,女修眼底漫起了深沉的恐懼。這種在得知母親陰謀、見證舊河覆滅後都不曾出現的情緒,終於姍姍來遲。
她的目光死死盯在斬月身上,白翎順著望去,驀地瞧出了端倪——
斬月的身軀已經潰爛到不成型,但仍能看出他全身上下,釘著十幾對鐵釘。這鐵釘,白翎再熟悉不過,本來落地的心臟,剎那縮緊。
斬月被釘滿了「靈台枷」!
身中葉忘氏絕招的並非是非,而是斬月。葉忘夫人最終還是成功了,她的死士沒有令她失望,完成了她最宏大的遺願。
他們毀了斬月仙師!
葉忘行的面孔幾近扭曲。
森然殺意一閃而逝,她倏地抬眸,對上了斬月的視線。
連是非都不能留,何況斬月?賊僅竊銖,侯可竊國!
不過此時的斬月,已經沒有「眼睛」了。
在他枯焦的頭顱上,白骨嶙峋。原本眼睛的位置,只剩兩個漆黑的窟窿,躍動著雷火。
他開口說話,語調竟和往常無異,此情此景之下,堪稱駭人。
斬月嘶啞而溫和地說:「太徵,上蒼終究是眷顧我的,竟為我布置了一具替身。若無那位仁兄分擔天譴,我怕是已命喪黃泉。幸而留得此身,便有東山再起之日。你們放心,我下一次渡劫,定會汲取此次的經驗,飛升成仙。」
剎那間,白翎心頭雪亮。
他驀地望向裴響,咫尺之距,師弟亦瞳孔微縮,想通了此前的一切。
老祖點他入門,是要他作第二次渡劫的替身!
第148章 一百四十八、他是
此前的諸多疑點,同時得到了解答。
為何裴響處處與老祖相似,從根骨到功法再到履歷;為何是非發現他們相仿後,詭異地讚不絕口;為何裴響犯下了當眾刺殺老祖的彌天大罪,卻未被神教處決——
因為須留住他的性命,讓他為老祖渡劫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