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正思考著現場改良符籙,旁邊的葉家家主說:「仙長,這位置有些玄乎啊。」
白翎比了個「請講」的手勢。
老人不習慣嘴裡有水時說話,努力指著斜前方。白翎抬頭望去,只見點點微光聚在頭頂,如夏夜螢火,漂浮在江面上。
他游上去頂開一團光芒,看看是什麼。沒想到符籙運轉不及時,白翎剛吸進一口空氣,就和跳到岸上的魚似的,鼻子火燒火燎。
他連忙一頭扎回水裡。好在,剛才那瞬間,已經足夠他看清了:水上是無數盞花燈,各式各樣,形形色色,沿江而下。
下游地勢平緩,水流沒那麼急促,數千盞花燈聚在一起,連水下都被照亮了。
白翎等人繼續向前,皆情不自禁地放慢了速度。上方場景如夢似幻,從水中往上看,竟然比在岸上觀賞花燈時,更添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一個搜魂師比比劃劃:「新火節,放燈?」
葉家家主也道:「對,用來祭祀,亡魂。」
「亡魂……」
白翎心中起疑,但愈發篤定,前方是舊河郡的遺址。看來當初的災難不僅讓當地人忘記了一切,還奪走了不少性命。
只是,他們連這也不記得了,然而每逢佳節,下游總有哭聲,似從水底傳來,夜夜不絕。於是新河郡的人們下放花燈,佐以虔誠祈願,竟然真的起到了安撫之效,令詭異的泣音停歇。
突然,裴響全身痙攣,捂住雙耳。
他動作劇烈,渾身溢出銀珠般的氣泡,指縫裡鮮血直流。
白翎一驚,立即托著他上浮,卻被裴響反握住手,咬牙道:「我……有感應!」
「靈台枷」和「識海鑰」相生相剋,又都是神級法寶,想必早具靈性。
雖然裴響頭上釘著的並非原件,只是今人的復刻作品,但它或許被深藏河底的識海鑰察覺,頓時引發了躁動。
「兩不疑」倏地脫離了葉家家主懷抱,往下方沉去。白翎雙腿一蹬,若離弦之箭,緊隨向下。
光線愈發稀薄,唯有桿秤上的靈石,越來越亮。河水變成了濃郁的漆黑,眼看「兩不疑」近在眼前,伸手就能抓到!
它不見了!
白翎使勁眨眼,確認沒有看錯。他因慣性繼續下沉,忽感到水流急變、把他卷進了暗涌。縱使有辟水符護體,白翎仍失去了平衡,在水裡連翻幾個跟頭。下一刻,他腳下一空!
腳下本來就是空的,怎麼還有失足跌落之感?
白翎猛然意識到,河底有一處斷崖。原來「兩不疑」並非不見了,而是掉進崖下,河水在此處向下傾瀉,形成一股強大的渦流。
白翎凝神釋放靈力,第一時間推出屏障,擋在上方。他若不這樣做,搜魂師們也跟著下來,就危險了。
不過,有兩道人影始終緊跟著他,正是裴響和尹真。「兩不疑」散發微光,仿佛一把不斷滾落的火摺子,引領著三人順流疾行。
他們皆頭朝下,斜著深入河底,以靈力護體,周身放光。有什麼東西在下方不斷掠過,白翎緊盯著觀察,道:「好光滑……不是泥巴,是石塊?」
裴響聞言伸手,照亮大片石板。此物絕非天然形成,乃是人力打造。
白翎笑著說:「舊河郡到了!」
他們經過的,隱約是座大壩,一眼望不到頭。霽青河被稱作修真界第一大河,堪比汪洋,人們竟在此攔河貯水。
兩人都低著腦袋,因古老的偉業沉默。南方不奉仙道,千年前的凡人一土一石、點點滴滴,築成此壩,欲與天地相持。可舊河郡還是覆滅了,永世沉入水下,無人知曉曾經的壯舉。
「鐺」的一聲,白翎被什麼東西撞到腦門,急忙剎住。撞他的是「兩不疑」,不知何時,桿秤停止了漂流,河水也趨於穩定,四周一片靜謐。
白翎下意識捂頭,透過琳琅靈石的彩光,卻瞥見了另外的光芒。他意識到了什麼,極目遠眺,只見在霽青河下、另有一條長河!
金燦燦、明晃晃的河水蜿蜒而出,從大壩的底部向前,流往人間盡頭。在它的兩岸,一座城池宛然浮現。四方城牆,占地千畝,廣陌通衢,縱橫大路。
數不清的樓閣依水而建,依稀可辨,被淹沒前的繁盛景象。農舍、私塾、茶樓、錢莊,應有盡有;甚至戲園、寺廟、馬場、樂坊,一樣不缺。
許多房屋的匾額尚在,但刻字的硃砂早已滌淨。徒留刻痕,其間生滿青苔。
此地千年來無人打擾,在靜默中趨於凝固。當白翎三人造訪時,遠望去如見一幅世外畫卷,從中展開了一片蒼白的故國。
金色的河水,正是金虹靈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