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神色肅穆,流露出與外表全然不符的滄桑氣韻。少頃,她淡淡道:「看著便是。」
此時的「兩不疑」,剛經歷了向裴響傾斜、又向白翎歪倒,最後保持了平衡。葉家家主擦去額頭細汗,說:「看樣子穩定下來了。不愧是道君的法寶,真了不得!」
其他搜魂師們聽家主如此感嘆,紛紛叫好。大伙兒並不明白「兩不疑」有什麼用,只見桿秤上鑲嵌的靈石閃閃爍爍、煞是好看,兩名觀心的仙長也毫無異狀,便認為萬事大吉了。
太徵道君卻對一切雜音置若罔聞,而後,雙眉輕皺。
家主立即打手勢讓眾人噤聲,說:「道君,可是出了什麼岔子?」
「兩不疑上,靈石過亮。」太徵道君頓了頓,道,「他二人觀心的時間,亦顯過長。」
「哦……是不是仙長要看的記憶太多,一時半刻看不完吶。」
「非也。我事先問過白翎,他們共度的時日。此人答曰,其實僅寥寥數月。雖二人朝夕與共,畫面繁多,但以心境中時日流動之速,不該拖延至此。況且,我提前交代過裴響,令其時刻捏著法訣,僅查閱兩者相關的回憶。他久久不出,必定是不願略過任何場景,沿著光陰源流,不斷深入。」太徵道君緩緩道,「裴響已然陷在心境中了。」
「啊?!這、這,是否要馬上中止觀心!」葉家家主臉色大變。
「不必。」太徵道君盯著靈石的光芒,亮彩幻化不停,在外人看來毫無規律,她卻能以此判定白翎心境的狀況,說,「我告知過裴響,為了避免被白翎的功法驅逐,要在心境裡留下線索,喚醒他少許神智,遏止功法。現下看來,白翎對功法的掌控卻高於預期,他全然不曾清醒,但未觸發。」
家主問:「那是好事還是壞事?」
「好事。搜魂師迷失於他人心境,真正的危害並非迷失,實為遭受排異。自己的神智走不出來,又危及了心境之主,才會被扼滅在他人的心境裡。既然白翎完全沒抗拒裴響,姑且讓裴響滯留其中,無傷大雅。」
家主撓頭道:「這個『危及』的意思是……」
「太多了。縱然是我,依舊無從概括其中的兇險。人心如千千柳條,記憶似萬萬柳葉,其中玄機奧妙,我只解得滿月寸光,冰山一角。」
太徵道君發出長嘆,忽然喃喃:「這種時候,若有是非來卜一卦就好了。嘖。」
不過很快,她的預感落到了實際。靈石詭異地閃爍幾下,頻率、顏色,皆與剛才大不相同。
太徵道君自言自語:「怪了。白翎不曾推拒裴響,為何在他的心境裡……生出了另一股抗衡裴響的力量?難道是……」
霎時間,太徵道君將手握住虛空,一根柳枝法杖從她掌心往上下延伸,飛快成型。她將法杖一揮,數枚柳葉如飛鏢一般,射向裴響。
家主大驚,眾搜魂師齊齊倒仰。只見裴響的周身不知繚繞何物,平日看著不顯,當他遭受襲擊時,卻與柳葉飛鏢相撞,發出了寒鐵相擊之音。
太徵道君面沉似水,欲對白翎下手,然而遲疑。此時的白翎,解去《喜樂諸天奇經》護體,在大乘期修士信手一擊之下,焉有命在?
「去把白翎搖醒。」太徵道君下令,不過立即改口,「罷了,我去。你們不得輕舉妄動!」
一句話鎮住在場諸人,女子飛身掠去。不料,她倏地察覺了什麼,停步格擋。法杖枯木生芽,轉瞬長出亭亭華蓋,與空中襲來的某物不斷碰撞。
此刻,太徵道君看清了阻攔她的東西——正是剛才環護裴響的無形之物,在她凝目看下,隱約現出真容。
竟然是瀰漫在四周的灰霧?
不對,能將她所化柳條切出千萬道細口的,不是霧氣,而是鐵砂!
太徵道君轉手要戳白翎腦門,不曾想,空中的鐵砂仿佛與裴響心意相通,再度捲來。當它們集中在一起,才讓其他搜魂師也看清了,一個個倒抽冷氣。
太徵道君不得不旋動法杖,念念有詞。霎時,滿地的碎白石下,有東西破土而出。柳樹生根發芽,長出人形,在她一聲令下,全部沖向閉目端坐的裴響。
漫天鐵砂如黑蛟竄動,下一刻,在裴響身前凝聚,拼成了一把仙劍!
細看之下,此劍渾身破碎。說是仙劍,實則以鐵砂融成鐵水,勉強湊在一起、復原劍身。天光普照,劍身持續地碎裂又融合,竟顯得波光粼粼。
太徵道君想起了相關記載,低語道:「莫非是……『花諭』?」
裴響曾以此劍刺殺展月老祖,據傳,劍身被碾作齏粉,飛散在折雨洞天的山川草木之中。
沒想到,它的主人歷經暗無天日的牢獄,以記憶殘損之身,百死復生;而這把劍也並未離去,化成灰還跟在主人身邊,當主人意識不在,方才以粉身碎骨之態,顯形護主。
太徵道君的臉色略顯難看,像是對待頑劣的小輩,想教訓但無從下手。「花諭」飛旋,每當舞動,皆裂作細密銀絲,削斷進攻的柳人,又時不時恢復劍形。
身為大乘期修士,太徵道君另有手段。但她若再添一份力,氣息便無從隱藏了。兩名小輩的師尊,很快會找上門來,女子想起顧憐,又嘖一聲,悄然指地,指尖沁出靈泉,滴落地表。片刻後,白翎身旁猛然長出柳樹,眼看要給他一悶棍。
又一道寒光激射而出,柳樹每生一條樹枝、就被寒光砍去。它是從裴響背後飛來的,不是別物,正是白翎的「拂鈞」與「涼紫」。
劍身明暗變幻,亂閃不停。仙劍懸空,與「花諭」遙遙相對,發出哀長的劍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