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一襲黑影,步履沉靜,在滿山青碧間分外醒目。白翎發現他手裡提了點東西,道:「是不是先去找師尊了?」
「哦!」小輩們齊齊應聲,七嘴八舌地說,「對,裴師弟很講禮數的。他這個一直沒忘。」
「太好了,再看看哪裡不夠乾淨……白師兄你轉過去讓我們瞧瞧。」
白翎本想回絕,卻忍住了,乖乖地背過身,供群眾雪亮的目光檢閱。說來他昨夜更衣就寢時,後知後覺地發現,顧憐給他挽了個髻。用於盤發的不是別物,而是一縷碧綠的綢帶。
綢帶邊緣殘損,像是暴力撕扯而致,顏色和光澤也都一般,不像專門用來扎頭髮的。
但白翎一看綢帶的金錦緄邊,立即認了出來:竟然是一截碧落幡的殘片!
裴響借碧落幡獻舍刺殺老祖,此物定然會被老祖奪去,白翎醒後,也確實以為幡沒了。沒想到,器靈不惜本體撕裂,硬是從老祖手裡掙出了一長條,纏在白翎身上。
顧憐把白翎沉入嵌玉湖溫養前,為弟子整理「遺容」,順手用殘幡替他綰髮。可惜的是,器靈受創太重,白翎捧著髮帶感應、呼召、注入靈力,最後只喚出了一團極微弱的靈體,並無人形,不會說話,綠油油和鬼火似的。
饒是如此,鬼火停在白翎的指尖燃燒,輕輕跳動了兩下。
之後器靈便回了殘幡,不知要休養多久。白翎將其小心地放在枕邊,等一覺醒轉,不想把它塞進暗無天日的芥子袋,就還是拿來束髮了。
綠的放頭頂不吉利,但在過命的交情前不算什麼。白翎依照在秘境黑市的時候,裴響為他打理的那般,下半頭髮披散,上半頭髮盤髻,以深碧色綢帶扎著,飄垂兩縷形似背雲,無形中添了幾分仙人氣韻。
小輩們從上到下地欣賞他,紛紛鼓掌:「很不錯啊白仙長,你這百年,是半點不曾變化。」
「修為上來了,精氣神更好了,人越來越有范兒了!」
白翎終究沒忍住笑罵:「胡說沒完了是吧?起開起開,讓我看看阿響到了哪裡。」
徐景讓出千里鏡,白翎轉動鏡筒,仔細看了一遍仙去山通往嵌玉湖的路,卻並未發現黑衣劍修的身影。
他喃喃道:「奇怪……師弟跑哪兒去了?」
「篤篤篤。」
突然響起敲門聲,所有人如驚弓之鳥,一鬨而散。馮丘移動輪椅不及,被師兄弟扛去了茶案邊上。白翎也雙目圓睜,不知把千里鏡藏哪兒,不得不將其往牆角一豎,假裝是笤帚和簸箕。
屋裡閃轉騰挪的聲音十分明顯,卻沒人應門。敲門聲再度響起,依舊三聲。第三聲落下之際,白翎出現在了門前。
其實門沒有關,早敞著等候來客。可是從頭到腳一身黑的劍修靜立門外,見到白翎,方把輕叩門楣的手放下。
他淡淡道:「見星真人。」
時值四月,凡間芳菲褪色,洞天山花始開。在沉鬱的墨衣身後,正是無邊爛漫春景,因二人相約黃昏,風光更顯柔美。
餘暉越過裴響肩頭,斜照在白翎面上,好像為一具白瓷瓶塗上清釉。他手扶門框,抿唇望著裴響,見師弟俊美肅殺的容貌,似也被夕陽融化,許久才說:「請進……還陽。」
裴響略一頷首,把手中東西遞出,是一份見面禮。
全性塔下的集市熱銷此物,買帳的多半是散修或道場新人。白翎沒想到,師弟也會專程去買,完全不符他的身份資歷。接到手中時,卻因禮品精美,令白翎心中放晴。
廳內一塵不染,兩人先後穿過珠簾,來堂上飲茶。駕鶴一脈的小輩們抻著脖子,恭候多時,見白翎懷抱見面禮、臉上壓著微笑,擠出各種眼色。
田漪小聲提醒:「白師兄,千萬要沉住氣啊!」
徐景也磨著嘴皮子:「唔記得第一印象唔……」
白翎輕咳兩聲,回身問道:「普洱還是單樅?」
「悉聽尊便。」裴響走到給他預留的位置坐下,迎著眾人的注目,道,「你們也去?」
「不不不!有你陪著白師兄,我們一百二十個放心。」徐景立刻澄清。
裴響點了下頭,看著白翎沏茶。
白翎很久沒幹這事了,發覺師弟的視線後,倒水的手不禁一抖。一滴沸水濺出來,眼看要落到他另一隻手背上,白翎心不在焉,並未躲避。
然而,裴響頃刻間抬手過去,精準地接住了水珠。
他神色不變,默默將手收回。白翎對自己大意,看師弟挨了燙,卻習慣性地一把抓住他,問:「沒事吧阿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