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雙目輕張,喃喃道:「阿響,你怎麼哭了?」
一滴淚毫無徵兆地從少年人眼中溢出,被風吹得搖晃,似冰珠一閃。
裴響面無表情地擦去了淚痕,卻不說話,只是從唇齒間散出的白汽變得斷續支離,顯然在竭力克制情緒。
白翎眼睛一酸,忽然也很想哭。他背對裴響,把臉埋進膝蓋,吸入滿腔冰冷的空氣。
明明已經突破築基大關了,還一躍而至金丹,孰料眼界放大之後,所見是更高的山。
偏偏路要走下去,他已經做不到想停就停了。一直以為的隨波逐流,原來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裴響輕輕問:「師兄,我是否生不逢時?」
白翎一時迷茫,不知他什麼意思,但怕被他發現自己也哭了,悶悶地應了一聲。
裴響道:「曾以為我天縱奇才,尚未出生時,便受萬眾矚目。在外人眼裡,我亦足夠幸運,出身世家,老祖欽點,根骨卓絕。」
他說得緩慢,似在歷數此生,明明才十九歲,竟如一夢方醒。
白翎不知怎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仿佛感應到了什麼。他狼狽地抹著臉,悄悄回頭,卻見少年人始終一動不動,繼續道:「然而……」
他俯視著自己的手掌,說:「還不夠。」
白翎淚水的殘痕幹了,居然凝成薄薄的冰,掛在面頰上。
他的心跳愈發急迫,與此同時,丹田中央的新芽,湧出了強悍的靈潮。白翎面露驚愕,捂住小腹,卻見靈光遊走四肢百骸,幾乎在他體表顯出通路來。他被洶湧澎湃的靈力激得說不出話,裴響也發現了他的異常,當即中止了思緒,抓住白翎的手。
裴響怔道:「師兄,你要結丹了?好快。」
白翎一憋再憋,憋了又憋,忍不住大叫:「還不是因為你!!!快幫我護法!」
第79章 七十九、虞淵
白翎幻想過無數種結丹的情景,但從沒想過,自己是和裴響聊天聊到一半結的。
他向來認為人心易懂,對他人所思,總是看一看便猜得八九不離十。唯獨面對裴響的時候,白翎是萬般無奈。
他實在沒想通,荒山頂上這幾句話,究竟哪句戳裴響心窩子了,居然讓他心境震動至此。
……好吧都挺戳心窩子的。
不論如何,白翎因此突破了關竅。饒是他一口老血堵喉頭、很想薅住師弟衣領子嚎叫「你腦子裡在想什麼啊」,也該跟裴響說句謝謝。
然而,事發突然。白翎來不及說出更多的話,便抱著對裴響的諸般不解,以及部分難以言說的奇怪感觸,一頭栽到了冥想中去。
破土發芽,抽莖出苗,葉心結丹。
雖只是小小一枚丹元,猶如凝露,日出即晞,但往後的數百年光陰,皆會日夜牽縈於它,直至其飽滿凝實,化露為珠。
白翎預習過先人著述的結丹篇目,為免走火入魔,不得不摒棄千百心思,潛心投入冥想。結丹比築基更進一步,花費的時日也遠超育靈根。
而他這一沉浸,便不知過去了多久。
「喀嚓」一聲,好像有什麼枯槁之物被壓碎了。
白翎的身子往下一頓,頃刻睜眼,似被驚醒。
明媚的日光覆頂,他雙目一虛,環顧四周,發現是身下的枯樹幹塌下去半寸,變扁了些。
白翎立即站起來,毫無久坐的僵硬,渾身上下一派舒暢。隨著蓬髮的靈力收歸體內,斷片的記憶逐漸回籠,白翎眼前並非荒山頂,而是鬱鬱蔥蔥的林木。
遠處傳來潺湲不斷的水聲,白翎一看,路盡頭是一汪金燦燦的湖泊,湖上的漩渦轉動不息。果然,他已經被帶回了折雨洞天,連同入靜結丹時坐著的枯樹幹一起。
而且,他還被放在了整個折雨洞天靈氣最濃郁的地方,也就是師尊的嵌玉湖岸上。
白翎扶著腦門,一時還有點暈乎,不過想起諸葛悟結侶的事,倒抽一口涼氣,轉身便跑。
他迎面撞上了一座林間小屋——伐木造就,結構簡單,似乎一件陳設也沒有,不知什麼時候搭的、誰人搭的,離他的靜修之處非常近。
白翎急於確認自己到底靜修了多久,有沒有錯過大事,所以只瞄了一眼,留下短暫的疑惑,並沒有停下腳步。
「拂鈞」卻從背後冒出來,往木屋繞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