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艷不動聲色的在一旁看著,一隻手輕輕捂著自己胳膊,對陸唐道。
「算了吧,老唐,你看小意她也被嚇壞了…」
她挪開手時,胳膊上被一片碎瓷片割開的小傷口露了出來,因為皮膚白,所以血痕就比較明顯。
陸唐臉色登時更沉。
「你去處理一下傷口。這個事你別管,她確實是不知天高地厚,再不管一管,我看將來有一天我這老子都要被她弄死!」
客廳里都是男人憤怒的聲音。
陸挽意抿著唇,死死攥著拳,一步一步從樓梯上走下來,身影瘦弱纖細,像是罩著一層連衣裙的玩偶,沒什麼生氣。
她才十六歲,但已經長得足夠精緻,如果不是精氣神那麼差的話,瞧著和電視上的偶像劇女主角沒什麼兩樣,五官有種柔柔的美,一看就是文靜的性格,怎麼看都不是那種生氣了會砸花瓶,做出這種危險事情的人。
有一瞬間,陸唐看著女兒一步步走到跟前時,是有些心軟的,想著要不算了吧,不斥責她了。
可是眼神觸及到小少女滿是敵意和冷淡,乃至摻雜了厭惡和恨的雙眸時,他身為父親的所有威嚴都被點燃,父親的自尊心不可被冒犯,他幾乎是本能的勃然大怒。
所有刻薄的、事後回憶起來有些難聽的話,全都在這個時刻傾瀉而出。
「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人不人鬼不鬼!」
「走出去別說你是我陸唐的女兒!我丟不起這個人!」
「你能不能懂點事?潘艷現在是你媽,這些年沒人管你,我看你是一點不懂尊卑大小,沒有一點家教!」
可無論陸唐劈頭蓋臉的對女兒扔下任何斥責的話,站在面前的小少女,依然面無表情,只有那雙本該清亮的杏眼,看著幽幽的,盛滿了不齒、不服氣。
這雙眼睛充滿倔強,太能刺傷一個人的尊嚴,哪怕從頭到尾陸挽意一個字都沒說,卻足以產生千言萬語的效果。
陸唐所有在婚禮上,因為女兒的不配合丟掉臉面而產生的怒氣,在這一刻升到了頂點。
「我真後悔這些年寵著你,把你寵壞了!就算路上的一條流浪狗都比你知道感恩!」
「你怎麼一點不像你媽媽?」
盛怒之下,他將這句話脫口而出。
從剛開始到現在,砸了花瓶之後,就一直沉默著的陸挽意,像是木頭人忽然從沉睡中被念了咒語觸動,她身體一僵。
「寵壞我?感恩?媽媽?」小少女終於開口說話。
她聲音很輕,但嗓音卻乾澀。
「爸爸,你是怎麼有臉去提這些的呢。」
「是啊。媽媽那麼好。她那麼好,你當初答應她一輩子不娶別的女人,你說一生一世只愛媽媽。好有用嗎?你還是背叛了媽媽,你娶了別人來代替媽媽的位置。」
陸挽意說話細聲細氣,沒什麼情緒波動,白嫩的小臉籠著一層沒什麼血色的蒼白,每句話聽著,音色都動聽。
但卻像是扎人的刀劍,一下子刺入陸唐心底最不堪的地方。
陸挽意睜著杏眼,一字一頓。
「你說話不算話。是言而無信的人。」
「你背叛了媽媽。根本沒有臉去提她。」
「你讓我看到了人性醜惡。」
「我也以有你這樣的父親為恥。」
這是這麼多年裡,在媽媽離開之後,陸挽意第一次這樣直接的和爸爸吵架。
說是吵架,但是她細聲細氣,不帶情緒,只平平靜靜陳述自己的觀點和想法。
她似乎天生就知道該怎麼刺傷人,用什麼樣的方式。
沒有情緒參與其中的時候,有些話聽起來就像是命運的審判,她足夠有殺傷力,讓陸唐那麼個在商界混了這麼多年,早就看遍了人心醜惡的中年男人,感覺心裡一痛。
被唯一的親生骨肉這樣厭惡的看著和評判,這大概是天底下所有父親都接受不了的事情。
陸唐覺得頭頂的血,都在往腳底逆流,既寒心又憤怒。
難道女兒以為這些年,她享受的一切生活,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是,作為一個丈夫,他的確沒能做到曾經對前妻的承諾。
可人活著,本來就該往前看往前走的吧?
活在過去,困在那裡面,對成年人來說,是幼稚又痛苦的事情。
要當一個男人各種拼搏搞事業,已經夠艱難了,他還要儘量創造好的環境去給女兒生活,所以他對自己好一點,想要一個噓寒問暖的家,有錯嗎?
有錯嗎?
陸唐感覺寒心。
那點兒本來對女兒還存在的愧疚心理,在今天的這番話下,被直接沖刷得無影無蹤。
「我不和你說那些,你自己好好想想,看看你像個什麼樣!」
陸唐甩臉離開,留下站在一片狼藉碎瓷片裡的陸挽意,像只被激怒了的老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