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處而來的粘稠液體蜿蜒流淌在他們腳下,像血,又像作畫的顏料,猩紅難聞,細細繞繞,仿佛蚯蚓,仿佛幼蛇。
沉重似獸類的喘息聲在人群中蔓延。
恍惚還能聽到某些黏膩古怪的竊笑。
長長的青磚牆面划過擁擠的人影,重重錯亂間,好像一團又一團臃腫畸形的肉塊,在艱難向前爬行。
在他們爬行的終點,高高的祭壇已經聳立起來。
祭壇共九層,歡喜溝原有的只是最下面一層,以萬家米鋪疊,另外八層,每逢十年大祭,才會動手壘砌。
此次大祭,到得今夜請神,其上八層也已然完工。
與第九層同為祭壇地基的八層、七層,分別是千家瓦、百家錢。中間三層是立柱,為十抬牛羊牲口、十對童男童女、十盤玲瓏心肝。最上面三層則堆祭品,有一層無垢雪,一層瓜果鮮花,一層不凡人牲。
數頭人牲白慘慘的脊背連成一片,撐起香燭巨鼎。
黃衣觀主與資歷最老的一位萬胎嬤嬤分立巨鼎兩側,於虛幻恍惚的經文吟唱聲中,虔誠跪拜,點燃香燭。
香燭立起,濃煙滾滾如龍。
嗩吶奏響,鑼鼓聲起,下方的牛羊、童男童女與人牲似是感受到了什麼,盡皆發出悽厲的嗚咽與嘶叫。
「請神嘞!」
「請神嘞——!」
「請——神——嘞——!」
音調怪異,如含著一團爛肉的刺耳唱喏聲從祭壇下方傳出,聲響之大,猶如龍吟。
聲音來處,榆阿娘身穿主祭服,一步一步,朝祭壇踏來。
隨著她的靠近,組成祭壇的諸多人與物都如被炙烤,開始融化。
皮膚松垮,眼球掉落,肢體軟化,他們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竭力伸著一張又一張驚恐痛苦的臉孔,彎折凝固,化為琉璃。
一座真正的、琉璃鑄就的恢宏祭壇,到此才算功成。
紅色的繡花鞋毫無所覺般踩過一階又一階的新鮮琉璃,榆阿娘弓著腰背,登上祭壇。
「孽障,你竟還敢現身!」
萬胎嬤嬤瞥來一眼,殺意難掩。
「有何不敢?」
榆阿娘抬頭,仰視著巨鼎,與巨鼎後恍若擎天而立的兩座高大神像:「我是主祭,這是兩神選定。除非兩神顯靈,立時將我除了,否則無論發生何時,也都無人能動我,敢動我。」
「你!」萬胎嬤嬤怒目。
「好了,」黃衣觀主神色平和,拂塵微動,淡聲制止,「方才沒有打夠,還要再多動手?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場合,可是能胡亂撒野的?」
「嬤嬤,靜心。」
他雙眼低垂:「主祭,繼續吧。」
榆阿娘咧嘴一笑:「你可慣會和稀泥!」
說罷,她也不管黃衣觀主作何反應,徑直朝地上重重一跪,咬牙切齒地砸了三下腦袋,仰天高呼。
「雙神降世,日月同輝!」
「恭迎吾神,第一拜,開天闕——!」
第516章 有喜
蒼老高亢的呼聲傳出。
黃衣觀主與萬胎嬤嬤率先應聲而跪。
其下,分別以八卦與蓮花印結陣圍攏在祭壇旁的所有道長與嬤嬤依次拜倒。
再往外,黑壓壓擁擠在村頭的無數漆黑雨衣摔下燈籠,如被風吹倒的麥浪一般,紛紛匍匐,低下頭顱。
「恭迎吾神——!」
「第一拜,開天闕——!」
所有人齊聲高呼,狂熱而又虔誠。
聲音聚成巨浪,撲卷四方,令歡喜溝熏濃的煙霧都震顫迴蕩起來。
忽然,巨鼎里那三根足有巨蟒粗細的香輕輕一抖,其中一根驀地加速燃燒起來,不過眨眼,便有大半化作香灰。
與此同時,在所有人都叩倒不可見的頭頂,茫茫的香火雲煙無聲翻湧起來。
恍惚間,一道巨大的陰影一閃而過,像是一片神聖宏偉的天宮仙闕,又像是無數臃腫而又龐大的肉團。
此時,便是有人可以抬頭去看,也細看不到,只有模糊的幻覺,與詭異扭曲的線條殘留在視網膜上,好似大量蠕蟲爬過,留下細卵。
四周本因香火而有些烘熱的夜風,瞬間變得陰冷刺骨。
感知到香與風的變化,榆阿娘麵皮重重一顫,再度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