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長的臍帶組成舞動的觸手,繞過千胎嬤嬤的身軀,蜿蜒攀伸如毒蛇。
半空、圍牆、廂房的屋頂,一道道身影居高臨下,挾強大而迫人的氣息,凜然壓來。
「果然是你在搗鬼!」
紫衣道長聲音冰冷:「星軌錯位,神力異亂……榆冉,你要毀了大祭,毀了歡喜溝不成!」
原來榆阿娘並非如村人所說,沒有名字,只叫榆阿娘,而是喚作榆冉。
黎漸川暗道。
他已被黑紅色的圖騰糊了一身,面目不清,這位紫衣道長不知是沒認出來,還是覺得他暫時不值一提,並未將目光分予他分毫,只冷冷盯著已非人形的榆阿娘。
榆阿娘卻好像並沒有被這陣仗嚇住,除去一開始的尖聲一驚,她的姿態依舊平常,只是出口的話半點不客氣,凌厲如白刃。
「王訓安,我勸你少在我這裡狗叫,」她冷嗤,「我只不過是在家中做點小買賣,為來往遊客祈祈福、紋紋身,星軌錯位,神力異亂,與我何干?歡喜溝若真有詭變,你最該做的便是壓制混亂,尋覓源頭,而非來我這裡胡攪蠻纏。」
「依我看,你不過是公報私仇,想在祭神之前尋個由頭來攀扯我,你以為這樣就能取代我,成為新任主祭?」
「虛偽小人,痴人說夢!」
被指著鼻子,紫衣道長卻不見絲毫惱怒,反而扯開嘴角,笑了起來:「這話回得精彩。」
他抬指捋須:「你看準了眼下情形模稜兩可,沒有你的明確罪證,便先短短解釋一句,再有理有據,倒打一耙,將公事化為私怨,試圖引我等人心浮動,神思大亂。」
「若我猜得不錯,你布置在這裡的手段之一,便是由人心引出的諸多鬼蜮吧?」
「可惜,人心難算。」
「你縱有再多詭辯,也料不到我們確實是師出有名,方才也已記錄了這場妖龍洗禮,現今現身,不過是來驗證一二,且將你的陰謀阻止罷了。」
「若非顧及天君、菩薩皆予你的關注,我此刻又焉能與你廢話這些?妖龍轉世,包藏禍心,打殺便是!」
聽這話音,兩教之人竟是早已到了附近,只是按捺許久,直到這最後關頭,方才出手。
他們這時機掐得未免太准,就不怕他與榆阿娘直接完成了洗禮?
黎漸川覺出不對。
「天君、菩薩?」
榆阿娘面上譏諷之色一閃而過,旋即浮起複雜神情,似喜似怨,似親近似恐懼:「好,就看在天君、菩薩的面子上,我再問你,既然你們早就到了,還記錄了證據,那便拿出來瞧瞧,你一人之言,我不信!」
她仍舊不服。
「讓你死得明白!」
紫衣道長還未開口,一旁的千胎嬤嬤便似再忍不了般,臍帶舞動,揮出一個帶著奇異物品氣息的玻璃球。
這玻璃球亮起光彩,便跟投影儀一樣,於半空播放出榆阿娘屋內的場景,第一幕赫然便是黎漸川進門之時。
院內外大半人的目光都被下意識吸引過去。
就在這一刻,紫衣道長突然反應過來,面色陡變:「不好!」
他們到底還是中計了!
話音未落,紫衣道長猛地回頭,拂塵順勢而飛,散開三千白髮,恰好攔住如蟄伏的毒蛇般悄然刺來的臍帶。
「陳嬤嬤!」
隔著轟然碰撞的氣息,他望見了千胎嬤嬤剎那怨毒的眼神:「你竟敢背叛神教,與榆冉沆瀣一氣!」
「只知害人的神教,背叛又能如何!」千胎嬤嬤迎著拂塵,倏忽逼近,「當年若非榆阿娘救我,我早已死在了十胎之時,何來今日?爬到這一步,她便是要我弒神,我又有何不敢!」
血色環佩與射來的黃符悍然相撞。
千胎嬤嬤體內竄出無數嬰兒鬼影,周遭來不及躲閃的數名道長嬤嬤盡皆發出慘叫,血濺夜空。
其餘人反應過來,顧不得為千胎嬤嬤的突然背叛而驚慌憤怒,手段盡出,返身便要齊齊攻上。
「不必管她,擒住院內之人!」
紫衣道長冷喝,頭頂浮現出血色符文。
符文中央,一隻閉合的眼瞳顫顫巍巍,似要睜開。
千胎嬤嬤動作一滯,如陷漩渦。
而與此同時,受命於紫衣道長,轉頭沖向院內的眾人也倏地一頓,行動遲緩起來,猶如落進泥潭,被甩不脫的黏稠液體糾纏,連甩出的攻擊都慢了數分。
空間閃動,整個小院似乎在某一瞬間顯出了原形,像是巨獸的胃袋,盛滿黏液,不斷蠕動。
「專心聚神,」榆阿娘掠過大坑,在黎漸川耳畔留下低低的聲音,「速速激活神力,我們已經等不了了……」
「祭神之時才是送你成神的最佳時機,可惜,不知哪裡出了差錯,我們的計劃竟然暴露了……也罷,既然他們都知曉了,再拖到明日也沒有意義,三神可不會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