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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有人守著,隱約可聞淒涼的哭聲,有些人無人守著,臉孔埋在黃土裡,辨不出死活。

鍋前,一張張病得慘白的面孔圍攏著,擁擠著,推搡著,顫巍巍伸長了胳膊,哀求一碗稀薄的藥汁。

「還吃什麼藥!什麼藥都治不好……治不好!全都治不好!」

牆角突然傳出似哭似笑的悲聲:「這是瘟疫,瘟疫!都得死……所有人都得死!治不好的,治不好的……」

「大膽!」

這聲剛落地,便有臉孔裹得嚴實的衙役衝來,將人拿下,堵住了嘴:「小老兒妖言惑眾!是瘟疫還是風寒,爾等賤民還能比縣太爺清楚不成?敢在這裡胡言亂語,真是活膩了!」

「帶走!」

被拿之人毫不反抗,垂著頭,像坨爛肉,被徑直拖走。

路過二牛身邊時,二牛動了動鼻子,像是聞到了一股奇怪的臭味。

這時的他尚不知道,這臭味便是死人的味道,也無法預見,未來很長一段日子,這味道都將圍繞著他,圍繞著這方天地,揮之不去,驅之難散。

七月十三,官道上的湯藥味散了,縣裡傳來消息,說是縣太爺跑了。

流民裹挾著眾多百姓衝進了城裡,撞破了糧倉,卻沒瞧見一粒米,一塊銀。

七月二十,不知從哪裡來的官兵圍了城,處置了動亂,並召集周遭村鎮的百姓全部入縣城,稱朝廷已派欽差與名醫趕來賑災救人,無須恐慌,只聽從安排便是。

各地方里正領頭,村長點人,在官兵的看護下一批一批地引著百姓入縣城。

入了縣城,卻連個遮風擋雨的窩棚都沒人搭,也沒有湯藥派發,只每日一碗清可見底的稀粥。

二牛一家也全都病倒了。

二牛稍微壯實點,病得不重,偶爾還有清醒的時候,便在縣城四處亂晃,踅摸些吃食和藥渣。

中間有次夜裡,他不經意間瞧見里正的兒子跑到了城門附近一個狗洞邊,往狗洞裡塞著什麼,還把腦袋鑽進去,像是在和另一頭的什麼人說話。

離得遠,二牛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只知道從第二天起里正的兒子就好像再沒有在城裡出現過了。

二牛一琢磨,猜到這小子八成是和外頭的人搭上了關係,悄悄跑了。

可縣城裡有人管,有飯吃,馬上還要有欽差和名醫來,他為什麼要跑?

二牛想不通。

他是有些聰明勁兒,可終究十來年都沒有踏出過這一畝三分地,見識有限。他不會知道,朝廷確實會派人來,但卻不一定是來救他們的。

七月二十九,橫滿病人的縣城大街鬧起了事,有人糾起了一支隊伍,要去沖城門,要官兵放他們回家。

然而,病弱飢餓、手無寸鐵的百姓又怎麼可能沖得過官兵?

城門口堆起的屍體很快便成了一座小山,比縣城大街上悄悄病死的還要多出幾分。

二牛遠遠跟著人群,看見那些官兵眼都不眨一下地揮動長矛,三兩下便將一個人捅個對穿,心驚肉跳的同時,他被燒得渾渾噩噩的腦子忽然一個激靈,隱約意識到了不對。

可不等他想出哪裡不對,什麼不對,他們千盼萬盼的欽差便到了,緊接著,無數燃著火焰的箭矢越過城頭,如流星般降落在了城內,降落在了他們身上。

一場大火吞噬了整座縣城。

火光照亮大半個夜空,流雲染色,殷紅刺目,好似蒼天泣血。

無數的哀嚎聲、哭叫聲,伴隨著瘋狂撞擊在城門上的拍打聲,仿佛閻羅的煉獄搬到了人間,正在熔著一池怨鬼。

這場大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

火勢息止後,又閉城三日,才有官兵打開城門,推走堆積在城門口撞門的焦屍,進去搜捕落網之魚。

同一日,削掉一臂才勉強從狗洞裡鑽出來的二牛也終於在被人所救後,從失血過多的昏迷中醒了過來。

救二牛的恩人名叫清豐,是一名遊方術士。

自文宗登基,神鬼之說便一直被官府打擊,被百姓唾棄,清豐這個與神鬼掛鉤的術士自然也落不到好,連口餬口的飯都掙不到。

幸好他年輕時隨村裡的赤腳大夫學過一些醫術,也能看些頭疼腦熱、簡單外傷,便也混得下去,只是不能在一地停留太久,恐被驅逐,於是便只好遊走四方,卻不想走到此地,就這麼遇到了二牛。

醫者仁心,不能見死不救,清豐一時心軟,便將昏倒在小路上的二牛帶回了落腳的破廟。

二牛斷去一臂,是重傷,清豐自覺救不了,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卻不想二牛竟真的福大命大,憑一些粗陋草藥的救治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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