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從色塊撕裂、畸形扭曲的視野里分辨出虛虛實實的大肚,又一眼看向小廚房隱隱恢復正常的後窗,然後一刀扎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剎那的清明,讓黎漸川辨出了方向。
他咬牙,掃了一眼小廚房,迅速掏出之前捏到的便簽,在混亂的圍攻里用筆寫了一行字,然後迎著無數觸手,一步撞向大肚。
便簽飛揚,嬰孩獰笑著,挾無數觸手淹沒過來,仿佛要撕碎黎漸川。
但在它們即將觸碰到黎漸川前,兩隻熟悉的白生生的小手臂突然從破裂的大肚內伸出,拂開了周遭的一切,拉開了漩渦里那扇小小的窗戶。
「姐,我說過,只要你想離開,我就會幫你,一次,兩次,多少次都可以。我是個沒有勇氣的膽小鬼,但我希望你過得好……」
小女孩的聲音響在黎漸川耳畔,輕輕的,溫柔而又哀傷。
黎漸川張了張嘴,下意識想回應什麼,卻不等發出聲音,便昏然一栽,沖了出去。
「哥、哥哥……」
「主人……哥……」
大片尖利的、混沌的、狂亂的嚎叫里,大片遙遠的、盤旋的、揮之不去的嘶鳴里,大片掙扎的、痛苦的、病態茫然的囈語裡,黎漸川恍惚地感知到了自己的身體。
但他的世界仍是搖晃的、抽離的。
「嘶!」
無窮臆亂中,一具冰涼的身軀貼了上來,尖牙刺破他的頸側。他聽到了細微的吸吮聲,和自己血液汩汩流動的輕響。
在這熟悉的痛感和輕微響聲里,所有幻象與撕心裂肺的雜音都飛快消退了,黎漸川無序顫動的眼球靜靜歸位,面孔也慢慢恢復正常。
等了幾秒,他抬手捏住寧準的後頸,嘶啞道:「叫醒我一定要用咬的?」
寧准從他頸間抬起頭,帶血的舌尖輕輕掃上他面頰的輪廓:「不、不想咬的……但是哥、哥哥消失……了……一秒……咬就……回來了……」
「我信了。」
黎漸川喉結微微滑動,不輕不重拍了一下他的後腰,邊避開臉側的濕癢,調整自己的呼吸與精神,邊揪起寧准,檢查了下他身上。
確認沒什麼問題後,黎漸川轉頭看向面前高高的院牆。
「只消失了一秒嗎?」
他眯了眯眼:「看來靠近張秀蘭家時,我們就已經入了十胎劫的範圍,只是是在外圍,進了院子,才是真正的入劫……我記得我帶著你一起進去了,但是入劫的卻只有我。」
開請神路禁忌不會找上寧准,十胎劫也不會拉入寧准,這些究竟意味著什麼?
是好,還是壞?
好要如何,壞又要如何,自己該怎麼應對?
黎漸川撫平混亂的思緒,不得不再次思考起祭品、人豺在歡喜溝、在大祭存在的意義。
沉思間,他簡單處理了下脖子上的咬傷,帶著寧准離開張秀蘭家後門,準備再去前門看看。
十胎劫在張秀蘭家,便代表著應劫的張秀蘭本人絕對是在家的。之前所看到的閉門鎖戶的模樣,不排除是幻象的可能。
故意繞了一圈,黎漸川拎著水果,從另一個方向再度來到張秀蘭家前門時,見到的果然是未曾掛鎖的、半敞的大門。
巧的是,黎漸川和寧准剛到門前,倆少年便從不遠處的拐角出現,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其中一名少年,正是小順,另一名與小順和張秀蘭都有幾分相似,有可能是張秀蘭的孩子。
「季先生?」
瞧見黎漸川,小順立刻訝異出聲:「你怎麼會在這兒?」
另一名少年看了黎漸川和寧准一眼,又看向小順,小順道:「五表哥,你先進去吧,我馬上來。」
少年比小順還要木訥幾分,聞言也沒說話,點了下頭,就擰著眉,急匆匆進門去了。
黎漸川不動聲色地打量過進門的少年,回答小順:「你忘了?我和你大姨拼同一輛車來的歡喜溝,有點交情,我知道她快生了,想著來看看她。你這麼著急,來做什麼?」
小順看了眼黎漸川提著的水果,攏了攏眼底的暗光,道:「我大姨她難產了……嬤嬤過來看了,說她渡不過這個十胎劫,讓家裡準備後事,我姥姥聽了就暈了……我五表哥看家裡沒大人主事,就跑過去叫我和我媽了。」
小順所說,黎漸川已有預料,但此刻真真切切聽了,心頭卻還是一悶,宛若壓了重石。
「還有別的辦法搶救嗎?」黎漸川問。
小順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