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之巔,陸地深處。
神學最極致的絢爛之所,科學最頂點的終極之地。
貝塔幾乎都一一到訪過。
文明的烈火曾在這些軌跡上熊熊燃燒,輝煌燦爛,但最終留下的,卻只有斷壁殘垣,荒蕪野草。
「生命與文明,一定要分出高下的話,誰更珍貴?」
當貝塔作為這顆星球上的最後一個人類,站在一片文明的廢墟之上時,不禁陷入了茫然的思索中。
而這思索,又進一步引發了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反省——故事的結尾點了一句,卻沒有再詳寫。
貝塔死在他九十九歲的這一年。
直到他臨死時,他的實驗模型也依舊沒有尋找到合適的能量,成功從模型轉化為可供正常使用的實物。
同樣的,他其它種種願望,也都因各種各樣的問題,未能實現,比如再造出一些類似人類,但絕不是人類的新生命,又比如逆轉曾經的末日,還原祥和的阿爾法星,讓時間為一切退步。
「也許那真的是只有神明才能做到的事。」
他自言自語。
沒錯,他必須要保持自己與自己對話這一優良的習慣,否則很快他就會像以前某個時間段的自己一樣,丟失時間的概念,丟失語言的能力,最後連思考的意識與自我的感知,都會丟失。
如果是那樣,他就已完全迷失在了世界的污染中、命運的擺布里。
擁有一個準確而毫不動搖的錨點是非常重要的,不論這個錨點定住的究竟是什麼。
貝塔撐著最後一口氣,來到了一片粉紫色的花海。
這顆星球的生命力遠比人類旺盛太多太多。
它走出毀滅,從狼藉的不毛之地,到重新開出鮮花,天藍海清,只花費了數十年。可人類,大多數窮盡一生,也無法走出絕望,擁抱新生。
當這顆星球煥發生機時,與它一同走過災難的人類,卻已經來到了生命的盡頭。
貝塔抱著他巴掌大的實驗模型,愉悅而放鬆地躺進了花海里。
這是他為自己選擇的最浪漫的棺槨,天覆地舉,鮮花簇擁。
聞著無數新鮮生命的芬芳,他微笑著,永遠閉上了眼睛。
……
薄薄的書籍到了末尾,帶著哀傷絕望,而又浪漫鮮活的色彩。
圓滾滾的小機器人縮在被窩裡,打著小手電筒看了很久很久,才把頭鑽到枕頭上,合上書,抱著它,悵然若失地進入了遲到的酣眠中。
對當年的小機器人來說,這本《最後一個人類》只是一本內容有趣,想像力豐富,悲傷又不完美,還有些深奧難懂的普通故事書。
他只看過那一次,便因想起這個故事就會產生的酸澀無力感,再不想將它打開,去閱讀第二遍。
於是,它便被束之高閣,再沒有拿出來過。
後來隨著年紀的增長,越來越多的、更加有趣新奇的書籍和娛樂產品充斥了黎漸川的生活,他就更想不起這本對比之下稍顯平淡的單薄故事書了。
即使高中時期,313曾好奇地提過它,黎漸川也沒有從書櫃深處把它艱難挖出來的想法。
那時候的他很忙,忙於學習,忙於長大,忙於未來。
但眼下,已經六十歲退休的他,已經是個清閒的老機器人了。在他的晶片宣告報廢之前,他有的是時間。
「我應該把它翻出來。」
黎漸川琢磨道。
到這個年紀,他以前曾經看過的許多書籍,無論有用的,還是沒用的,無趣的,還是精彩的,在他的晶片中都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了。
連他自己都驚訝,他現在回想起那本《最後一個人類》,竟然還能清晰地描述出裡面的大致內容,這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或許裡面真的有什麼秘密,畢竟它讓有秘密的313念叨過很多遍,也讓同樣有秘密的自己,至今難忘其中的故事內容。
想到便做。
黎漸川操縱著他有些生鏽的高級貨軀體,翻箱倒櫃,耗費許久,找出了這本塵封已久的書籍。
書籍封面依舊血色覆蓋,浮現著一雙僵硬而空洞的,好似屬於屍體的人類的眼睛,令觀者微感悚然。
黎漸川躺在搖椅上,第二次翻開了這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