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漸川點點頭,走回客廳,給方既明倒了杯水。
此時的客廳在他眼中也已經完全變了。
整個空間都凝結成了一塊塊色彩詭麗的斑塊。
溫暖昏黃的燈光漸染為幽幽慘綠,亂七八糟地鋪在屋內,像孩童稚嫩拙劣的隨意塗鴉。桌椅家具都慢慢扭曲成堆疊的屍塊,或蠕動的蟲子。牆角、桌底、櫃邊,所有原本存在陰影的地方,有漆黑的蟲卵在成群地滋生,黏液汩汩。
他手裡的瓷杯也失去了堅硬,變成一種綿軟黏膩的觸感。
在這觸感里,又似乎藏著很多細小的吸盤或觸手,繞著黎漸川的指間,帶來令人作嘔的滑膩蠕動感,好像突然一手插到了一大團蚯蚓中一般。
黎漸川心頭也像有蠕蟲盤踞似的,一陣一陣的噁心發寒,迷眩之中壓著一股隱忍的煩躁。
當這煩躁爆發,就將成為瘋狂。
他一面覺得自己在這煩躁,和逐漸喪失實感的迷眩中,即將尖叫著瘋狂起來,一面又覺得自己非常冷靜,有一種置身於冰天雪地中,冷眼望著外界烈火煎熬的一切的冰冷殘忍。
但實際上,這兩者都不是他想要的。
也都不是他。
他立在這種癲狂與殘忍的邊緣,被一線清明模模糊糊地吊著,竟然有種情緒與精神慢慢平穩下來的感覺。
可四周的陰影和幻象卻更重了。
這意味著他的平穩可能並不是在好轉,而是瘋得更厲害了。
黎漸川掃了眼杯子裡,剛接的水不是水,而是一堆腐爛的蟲屍,散發著一股似香似臭的味道。
他把水放到茶几上,示意方既明坐下:「在你來之前還沒有跡象,但我一直在提防,所以也談不上有多意外。」
「我的五感,思維,以及精神方面的感知,都被干擾了,有相當大程度的扭曲。如果只是目前這種情況,我還能控制住自己,就怕惡化或其它變故。我們長話短說,談完之後你就離開,我們仍然分頭行動。」
人形緩緩走過來坐下,端起杯子喝水時,像蜈蚣一樣抖動著身子,軟塌塌的,看得黎漸川腦仁陣陣發緊,迷幻不斷。
「老大……你要不要試試這個?」
人形喝完水,沉思了一會兒,翻手從魔盒內取出一個藥瓶:「這是研究所給池冬準備的,融了兩件實驗品進去,是特製類精神藥物,對精神類影響效果顯著。你沾染上的污染到底屬不屬於這一類,不好說,但它也有非常恰好的鎮靜和『堪破幻象』的效果,應該對你現在的情況有幫助。」
黎漸川接過來看了眼。
裡面應該是有五顆藥丸,但在他眼裡,這是五顆蜷縮著幼蟲的蟲卵,覆蓋著血泥和黏液。
黎漸川只是看著它們,胃裡就已經開始痙攣反酸,心理與生理全都生出激烈的排斥來。
「這藥一共有多少?」他問道。
方既明道:「製作完成時總共是三十顆。基地備用留了十顆,還有十顆是池冬自己帶著的,另外十顆,分散在每次和她一起進遊戲的隊友手裡。用到現在,隊友手裡的就剩下這五顆了,池冬自己手裡應該還有三顆,基地的消耗不知道。」
「基地的不算,那也就是只剩八顆,」黎漸川打開藥瓶,倒了一顆藥丸出來,「我現在的情況不明朗,拿一顆,其餘的還是留給池冬和你們。」
「你再多拿兩顆吧,老大,池冬過副本很少吃藥,十局都不一定吃一顆。最多的一次也只用了兩顆,剩下的完全夠用了。但你現在的情況……看起來是真的不太好。」
方既明看著坐在對面沙發上的男人,心底憂慮湧現。
男人西裝革履,劍眉星目,舉手投足間將桀驁野性與矜貴優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像一頭金玉寶石加身,享受法老世代朝拜供奉的金色獅神,平日慵懶假寐,卻常有雷霆萬鈞的赫赫威勢。
除了穿著打扮和略微的相貌氣質調整,他看起來和平時沒有太大不同。
但方既明依然明確地感受到了黎漸川身上的異常——比如他那雙每隔一陣就會空洞發直或混亂轉動幾秒的眼睛,他說話時透著明顯殘忍味道的沒有任何情感起伏的語氣和怪異的停頓,再比如他自己好像沒有發現,但此刻他確實是像小丑一樣,在失控地咧開充滿惡意的、極大的笑容——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方既明,他們隊長是真的不對勁了。
而在這樣的不對勁中,他們之間的對話卻非常正常。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樣的割裂與衝突感,更令方既明感到窒息焦慮。
可無論是他的特殊能力還是奇異物品,都無法幫上什麼忙。
「不用,我覺得我的精神狀態還行。而且,這一局絕不是一場普通大逃殺對局,一個又一個所謂的污染和丟失的東西,都很不簡單,池冬如果精神不穩定,恐怕會有大問題。藥你最好都留著。」黎漸川平靜地說著,兩顆眼珠卻神經質地轉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