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漸川一愣,頭疼地看了他一眼,髒話好像就在嘴邊。
寧准笑起來:「沒事的,沒被人發現,我想了個法子把他們支開了。當時我就猜到,你的身份應該是被轉入了地下。保密問題,你不能再聯繫從前認識的人,哪怕是我。」
「我想過找你,但找到了好像也沒有用,你已經是個全新的、與過去再不能有任何牽扯的人,我不能破壞你們的保密原則。」
「這誰也不能怪,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我們依附於它,就也必須要這樣選擇。我們各有責任,我不只是有你,你也不只是有我。」
他靠著門板,垂下的眼睫輕輕地顫抖著,聲音輕得像一陣風:「我最擔心你的時候,就是華國被襲的時候。通信被斷,首都研究所被夷為平地,人像麥稈,一片一片地倒下。」
「後來通信一恢復,我就忍不住,違規聯繫到了裴所長,他罵了我一頓,但最後還是告訴我,你還活著……真可怕啊,我差點連你都要失去了。」
寧準的嗓音變得酸澀,眼睛像一潭水,潮涼幽沉地注視著黎漸川。
「哥,這七年,我很想你。」
他說:「你……能抱抱我嗎?」
這一刻,所有久別帶來的陌生與憂慮都在剎那被抹除。
黎漸川的心像是被只巨手狠狠地攥了一下,忽然疼得窒悶無比。
他常年握槍的手有點抖,按兩次才按掉了煙,然後染著淡淡菸草味的手指伸了出去,穿過這漫長的戰與火的七年,再次把人抱進了懷裡。
來到這座小島前,黎漸川本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和寧準的每一個擁抱,但此刻展開手臂的動作,摟人入懷的動作,卻依舊那麼熟練,那麼自然,就好像他不僅從未忘記,還已在心中印刻了千遍萬遍,生怕其徒然褪色。
黎漸川緊緊地壓著懷裡的人。
大了一圈,有點很淺的清涼的味道,好像在領間藏了一片夏日雨後的葉。
「哥也想你,一直都在看著你。」
黎漸川輕輕地嗅著這點味道,說:「就是你的消息太貴了,一條最少都要三萬美金,這七年,買消息買得你哥差點去借裸貸。」
寧准立刻笑起來。
他摟著黎漸川脖子,推著他坐到休息室的床上去,再脫了自己的鞋,躺到黎漸川的腿上。
他像以前那樣,抱住黎漸川的胳膊,一邊擺弄那些長而有力的手指,看上面的繭,一邊低聲敘著這七年的空白。
兩人能說的話有限。
他們目前的身份和所做的事情,都涉及了太多秘密,即便是對方,也不宜知曉。
但他們仍有源源不斷的話題可聊。
美好一點的話題,比如初春的嫩芽,聖誕節的彩燈,小商店櫥窗里搞怪的蛋糕。
再比如。
停車等在路邊時,看見站在欄杆上偷偷拿松子砸車窗的小松鼠,又慫又囂張,於是壞心眼地按一下車喇叭,嚇得做賊心虛的小壞蛋栽進了草叢裡,甩開一蓬毛茸茸的大尾巴;
某一天的風時大時小,將天上的雲吹成了一小塊一小塊,抬頭乍眼一看,就忍不住展開聯想,想這是一條從湛藍天幕上游過的白龍,不經意地,朝人間露出它嵌著片片鱗甲的脊背;
知道冬季的第一場雪落,下意識走到了路燈下積雪最厚的地方,趕著堆出兩個胖乎乎的靠在一起的小雪人,一個用了扣子做眼睛,一個用鋼筆做手臂,你看著我,我抱著你。
至於不太美好的話題,就全部都是無窮無盡的苦難。
自己的,他人的,親歷的,遇見的。
「有可能停戰嗎?」
說到最後,黎漸川問。
寧准握著黎漸川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臉頰上,鼻尖與唇都側過去,悄悄地汲取上面溫暖乾燥的氣息。
任由自己在這氣息里沉淪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會停的。我們已經找到了停戰的辦法,但還需要點時間。」
黎漸川不知道寧准所說的停戰的辦法是什麼。
寧准不能細說,他也不能追問。
「這裡還好嗎?」
黎漸川用手指敲了下寧準的額角。
寧准笑了笑:「很好。我用了點新手段,控制住了,就算再催眠別人,也不會有事。只是除了一些淺表的催眠,其它能力不能動用了。可以說,我現在除了會點催眠外,與普通人也沒有什麼太大差別了。」
「哦對,或許還比普通人聰明那麼一點點。」
黎漸川看不得他嘚瑟,伸手捏他後頸。
寧准也不躲,伏著一片白皙的肩背,乖乖被捏著,只靜靜地望著黎漸川,桃花眼變得瀲灩又柔和,好像真有春光在其中徐徐盛放。
黎漸川望著窗外,沒注意到。
兩人依偎了許久,直到夕陽落下去,黑暗將橘紅色的輝光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