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醫生道,「除了封處和後勤組,沒人知道他們的名字。而知道的人,也不會把他們的名字記錄下來。」
黎漸川去見了封肅秋。
從封肅秋那裡得知,犧牲的人是徐遠暢。
「他死在了尼泊爾北境的戰區。他不想讓戰火燒過來,我們也不想。」封肅秋說。
時隔很久,黎漸川好像再次感受到了那些虛無縹緲的理想與信仰。
他一度以為它們已經離他遠去,已經消失,可在這一刻,回頭去看,卻發現它們其實一直都在他的心中。
它們在等,等他擁有更多的勇氣、更多的決心時,再撥開迷霧,過來擁抱他。
「我不想看到那樣的一天。大人們悲痛地尖叫,孩子們絕望地哭泣,大家流離失所,像是孤魂野鬼。」
「不會的。不會有那樣的一天。」
「世界上沒有神,沒有魔法師,也沒有超級英雄,但有很多人。很多希望世界能回到以前的人。」
自己對小少年說過的話,差點不知不覺間,就被自己忘記了。
他開始相信,儘管極少看到同行者,但他所走的路,從來都不是獨木橋。
心理輔導結束後,黎漸川再次離開了華國。
他走過了很多地方,於一次次任務中見到越來越多的溫情與冷血,堅決與掙扎,幸福與苦難。
人心,人性,欲望,利益,一直都是幽微而複雜的。
但他已成熟堅定,再不會因痛苦而迷茫,為迷茫而痛苦。
2045年5月1日,這場持續了五年多的世界大戰正式進入白熱化。
剛剛修訂過不久的核安全公約徹底成了一紙廢文,全世界都燃起了熊熊戰火,無一處倖免。
核武器發射,不再有所保留。
蘑菇雲在眾多軍事基地、工業區與重要城市的上空爆炸,駭人的光芒遮天蔽日,林立的高樓化為粉塵。
核爆的預警鳴笛聲早已拉響,無數人類混亂地奔跑,躲避,繼而無聲地被汽化,被分解,只留或深或淺,或完好或殘缺的道道斑影,如同底片曝光時產生的模糊輪廓。
放射性塵埃回落覆蓋,世界滿目瘡痍。
原來人類的文明竟是如此脆弱,建立與發展需要千千萬萬年,千千萬萬代,摧毀卻好像只在一瞬間。
沒有發生核爆的城市也再難見到完整的建築物和行走在地表的人,各國各組織的避難所里都擠滿了惶惶不可終日的倖存者。
衝突不斷爆發,窒息的絕望感充斥著各個角落。悽慘的哀嚎日日夜夜,響在所有救援醫院裡。
潰爛的屍體一具又一具被抬出去,丟在地表廢墟里,和無數灰黑色的殘肢聚在一起,堆成高高的腐臭的垃圾山。
最後一把火,山被燒成灰,遺留的粉末像落過一場蒼白的雪。
廣播裡除了鼓舞人心的呼喊,溫柔和緩的安慰,就只剩下令人哀慟的播報,死亡變成了一個通知,人類變成了一串數字,所有關心的情緒也漸漸從悲傷變作了麻木。
活下去,在朝不保夕的世界裡好像成為了一種奢望。
但戰爭卻還在繼續。
核彈沒能犁掉七大洲的所有土地,沒能毀掉人類生存的每一座城市,所以戰爭還在繼續。
瘋狂一旦被開啟,想要結束就會變得尤為艱難。
人類2046年的新年是在一片灰濛濛的死寂中度過的。
黎漸川跟著搜救隊,從一片廢墟奔赴下一片廢墟,從一座城市趕往下一座城市,數天沒有合過眼。好像他們走到哪裡,哪裡就是殘肢,哪裡就是屍體,哪裡就有救不完的人,救不到的人。
夜裡,他坐在地下掩體的入口處,趁著短暫的輪班休息時間往嘴裡塞壓縮餅乾和水。
旁邊搜救隊的人打開便攜收音機,新年倒計時的讀秒傳出來,是國家電視台嗓音最甜美的一位女主持的聲音。
「希望總於灰燼中重燃,新年意味著新生!讓我們一起倒數,迎接擁有著無限美好未來的2046年!」
「十——九——」
黎漸川手邊的對講機發出滋滋的雜音,一道聲音喊出來:「新港大廈發現倖存者!速來支援!新港大廈發現倖存者!速來支援!」
黎漸川把水瓶往後一塞,一陣風一樣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