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立刻就對上學智這位王曼晴過去的熟識,借著寧永壽的離去,露出睏倦之態,與學智笑著抱歉一句,就要關門休息。
誰知剛一撤身,學智卻忽然出聲叫住了他。
「曼晴,等等。我知你不喜我,我只有一句同你說,說完便走。」
黎漸川很想拍上門板裝聽不見,但這顯然做不到,於是只能抬首舉目,停頓動作。
學智見門未關上,眼中立刻流露出款款的深情,但或許是王曼晴原本對他的不喜真的非常明顯,也或許是他真的是個克制守禮的君子,總之,他表情雖親熱,腳步卻仍停留在稍遠的地方,似是不敢靠近。
黎漸川只冷冷看著他,不說話,學智卻不在意,笑了笑,溫聲道:「曼晴,我知道你性情自在,不關心旁人眼光,但寧永壽此人還是能少交際便少交際的好。」
「你初來乍到,不清楚,我卻已住了三五日,入住公寓前也尋人打聽過。寧家只是朋來鎮當地的小鄉紳,產業至多到縣城,便再沒有了。寧永壽的大哥沒得早,但寧家也輪不上他當家,是他二哥做這根頂樑柱。」
「他除了是個臭名昭著的大菸鬼,好色徒,就沒別的名聲了,家中小妾都抬到了第七房,還常與偶爾來往鎮上的男女攀扯。他是舊腦筋,你同他講什麼新知識是講不通的。」
他端詳著黎漸川的神色,頓了頓,苦笑道:「我知道你自然是看不上他的,只是這種人慣有一些哄騙女子的法子,我只怕你一時不慎吃了虧,那我這個做乾哥哥的便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黎漸川仍不說話,作勢要繼續關門。
學智臉色一慌,便忙又加了幾句:「曼晴,我聽說你今天去見大妹妹了。她那性子你也知道,我勸不了她,這兩日你若再去,勞煩替我勸勸她。」
「她的臉已經毀了,誤了時候,上海都治不得,如今被丁局長厭棄,撇到了這種窮鄉僻壤來,以後的日子是更難過了。朝丁局長提攜下三妹妹,做一房五姨太,不光是為家裡,她也能過得好些……」
砰的一聲門板砸上,把這後邊瑣碎不斷、道貌岸然的話全給堵在了外頭。
這位學智似是被驚了一跳,噤了聲,片刻後,有些不滿地重重地咳嗽,無人理會,又隔一會兒,就悻悻地轉身走了,完全不知道屋內的黎漸川女士已經肌肉隆起,拳頭梆硬了。
及時關門,完全是為學智的生命安全著想。
屋內屋外再度恢復寂靜。
黎漸川留神聽著那離去的腳步聲,估摸大概是正好在他頭頂上方的五樓那間,便也沒再在意,只鎖了門,關好臨桌飄雨的窗子,簡單擦洗了下手臉,便點起蚊香,熄了燈,躺上床去。
夏夜寧靜。
黎漸川一邊聽著街上遙遙傳來的打更聲,思索著從寧永壽和學智處得來的一些訊息,一邊閉眼醞釀睡意,打算早早入睡。
朋來鎮有古怪,他暫時卻沒有具體的調查方向,且人生地不熟,身份不便,半夜出去鎮上調查的梁上君子計劃總體上看是弊大於利的,還是就此作罷了。
紗帳半垂,被浸著雨氣的夜風徐徐撩動。
一旁,蚊香燒出的綠煙一蓬蓬往上浮著,如抬腰怒放,又黯然荼蘼的水墨蓮,幽幽地散出熏人的苦香味。
黎漸川提著一絲警覺,朦朦朧朧地進了夢鄉,團扇落下,手臂微彎,濕沉悶熱里,隱約覺著懷裡少了塊清涼的冰,這冰最好細腰直背,長眉,桃花眼,會暗昧勾纏的笑,也會刀鋒冰冷的淡漠生死。
這般恍惚地夢著,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只聽窗外忽地傳來一聲砰的巨響,旋即兩道尖叫聲便驟然響起,刺耳非常。
籠著大片昏暗的拔步床上,黎漸川無聲地睜開了眼,眼神清明冷靜。
他飛快翻身起來,在中衣外套上件褂子,快步到窗邊循聲看去。
蒙蒙亮的天色中,依稀可見公寓三樓正下方的大街上有大片的鮮血迅速漫開,一名男子以墜落姿態四肢扭曲地躺在血泊里,玳瑁眼鏡掉下,半邊腦袋已摔得粉碎,紅白交錯,是死透了,連搶救的希望都沒有。
黎漸川一眼認出,這男子就是昨晚的學智。
屍體旁還有兩人,一個推著倒夜香的推車,氣味明顯,另一個則是換了身衣裳的寧永壽。
黎漸川皺眉,心裡短暫地驚了下,腦海里轉過紛亂的念頭,既懷疑是玩家動手,又懷疑是鎮民兇案。
他也不等自己想明白,便朝下方似乎嚇呆了的寧永壽喊了聲:「寧先生,不要讓人碰屍體!」
說罷,轉身開門,直衝五樓。
若是墜樓,學智房間便極可能是第一現場。
第205章 謀殺
黎漸川踩著一雙珠繡拖鞋,速度如箭,眨眼掠過兩層樓梯,奔到了五樓樓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