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漸川努力進入角色,沒立刻開門,只清清淡淡地揚聲問道:「哪位?」
「是我,寧永壽。」
男聲道:「我從街上回來,瞧見這裡燈光亮著,便想著你許是沒有睡。我宅子裡有兩張朋友打上海帶來的唱片,是威爾第的歌劇,我是個銅臭里打滾兒的人,欣賞不出滋味,留著也只是蒙塵,就琢磨著不如送給曼晴小姐,也不算辜負。」
黎漸川想起書桌抽屜里那份公寓租賃合同,房東名字便是寧永壽。看樣子,這位房東很有可能是看上王曼晴這個房客了,特地來獻殷勤。
稍微理了理衣裳鬢髮,黎漸川利落地抽下鎖頭,推開了房門。
門外,昏暗的走廊亮著三兩盞壁燈,一名穿著紅紫色長袍馬褂的中年男子站在那兒,一手拎著一個包裝精緻的匣子,一手搖著把附庸風雅的扇子,正笑著看過來。
這就是寧永壽。
三十出頭,瘦骨嶙峋,臉色發青,眼眶漆黑,明明是一副大菸鬼的模樣,卻還能給人油頭粉面之感。民國都已經到了二十二年,他卻好像是剛絞了辮子沒多久,腦袋瓢仍禿著一半。
一見房門打開,那雙細小的眼睛便立時放出明晃晃的垂涎來,毫不掩飾。
大概率不是玩家。
黎漸川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寧永壽,淡淡道:「原來是寧先生。」
「是,曼晴小姐,晚上好呀。」
寧永壽笑道。
「晚上好。」黎漸川道,「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就不請寧先生進門坐了。」
寧永壽道:「無妨無妨,是我唐突打擾了,曼晴小姐不見怪便好。」說著,他靠近兩步,又問,「這邊天氣和飲食都與上海不同,也比不得上海繁華富貴,曼晴小姐住了兩日可還習慣?」
「都好,勞您費心了。」
黎漸川隨口應著。
「要是有什麼不習慣的,一定要和我說。」寧永壽的眼珠子在黎漸川的小臂和雙手上盯了盯,「要我說呀,這世道你們女人家家的,就不該孤身一人四處亂跑,太危險。好好找個依靠,在家相夫教子,不去拋頭露面,規矩嬌養著,豈不是頂頂好的事?」
不管是以黎漸川估測的王曼晴的性子,還是黎漸川本人的性情,都是聽不得這種陳腐到根子裡的話的。
在反應上的差別大概就是一個動嘴,一個動手。
黎漸川下巴微抬,冷笑著睨了眼寧永壽:「寧先生這話說得不對,我不愛聽。眼下世道雖險,但仁人志士卻越來越多,總是要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的,況且,大清已經亡了,現在是民國,提倡男女平等。」
寧永壽麵色一慌,趕忙道:「哎喲,你看我這嘴,最是沒個把門兒的,無心之言,無心之言,曼晴小姐切勿生氣呀。我也不是別的意思,只是曼晴小姐你一個人跑來這裡探望丁家老宅那位,身邊也沒個體己人照應著,確實是不安全。」
「朋來鎮你也知道,兇案是一樁接著一樁,險吶!」
聞言,黎漸川緩和了神色,低聲道:「我知道寧先生是好意,可那些男男女女的話最好還是不要再說了。」
「一定,一定。」寧永壽在臉上飛快地擠出一朵笑花來。
黎漸川也禮貌性地彎了彎唇角,瞧著寧永壽,順勢接上方才的話茬兒:「說起朋來鎮的兇案,寧先生可否為我詳細講講?道聽途說的,總沒有寧先生作為當地人講的可靠。」
能多和王曼晴聊一會兒,寧永壽自然是無比樂意。
「哈哈哈哈,樂意為曼晴小姐解惑。」
他笑了兩聲,微微正色道:「其實呀,依我看,鎮上的兇案只有一半是真正的兇案,另外一半只是有人閒得無聊,耍戲法愚弄那些『黑皮』罷了。」
「戲法?」
黎漸川露出明顯的好奇不解之色。
「差不多,就是戲法。」寧永壽道,「若不是戲法,上個月月末,鎮子南頭兒的周家二老爺,眾目睽睽之下就被人砍了腦袋,警察又是來調查,又是來抓人的,鬧得凶極了,七天一過,周家把棺材都埋到小定山上去了,結果一轉眼,這周二跟沒事兒人似的,又出現在鎮上了。」
黎漸川一怔:「這是詐屍,還是死而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