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水車的到來和離開都帶著古怪而倉皇的味道。
等到它徹底不見,所有人都像是鬆了口氣般,動了動有些僵硬冰冷的身體。
安德莉亞後怕地呼出口氣,道:「我還以為……會像昨晚一樣,恐怖又難打發。上帝知道,他說到內臟的時候,我都以為他要衝出來挖開我的肚子了……我們省著點喝,一壺水應該足夠的,誰會用那些東西去換水……」
她說著,偏頭掃了眼寧准,像是在為寧准那句關於內臟的發言感到厭惡忌憚。
寧准仿佛沒看到她的動作,低頭擰開水壺,又喝了口水。
安德莉亞頓了頓,又看向葉夫根尼:「葉夫根尼先生,我們今晚只需要穿過這片沙漠,就能夠到達補給點了,對嗎?」
她還是沒有改變這個似乎令葉夫根尼都有些困擾的好奇性格。
之前的低落只是將她的問題暫時壓抑,而非消除。
「是的。」
葉夫根尼給出了肯定的答覆。這是很顯而易見的事。
安德莉亞的情緒似乎又變得樂觀了許多。
但黎漸川並不認為這片沙漠,要比昨晚的橋和鏡子廢墟輕鬆簡單,相反,他嗅到了這裡蘊藏的更大的危險和恐怖。無論是葉夫根尼完全與昨晚相反的緘默避諱,還是運水工的出現,都在昭示著一股強烈的壓抑的悚然。
比起攤在明面上的危險,這種走在尋常道路上,卻又像是走在巨獸口中,隨時會被吞噬的感覺,更加令人不安。
他感覺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
忽然,彭婆婆的聲音低低響起:「那個運水工的聲音不是從他的身體裡發出的。」
黎漸川眉梢微動,和其他幾道目光一同看向彭婆婆。
「是從那輛運水車的儲水罐里。」彭婆婆的臉被護目鏡和口罩嚴嚴實實地遮蓋著,看不到任何表情,「在那之前,我還聽到了孩子的哭聲。」
葉夫根尼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寧准道:「保持警惕。」
因運水車造成的停留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但半個多小時的步行也到了需要休息的時候。
葉夫根尼讓五名研究者原地休息了大約十分鐘,然後一行人才繼續前進。
沙漠中最害怕的就是迷失方向,葉夫根尼並沒有攜帶任何指南設備,身為懷有特殊性的原住民,他也不需要這些,就能夠清楚地辨認出前進的方向。
不過黎漸川通過葉夫根尼兩個晚上尋覓方向的舉止猜測,他或許並不是不會迷失方向,他能確定的也並不是方向,而是車諾比補給點所在的位置。
夜色如沉壓的濃墨,愈深愈暗。
消失過的風沙呼嘯在行進中重新出現,刮擦著厚厚的防護服,充當著前行路途的阻力。流沙在腳底,干擾著身體的平衡,像一條條浮動游弋的蟒。
這種行進相當消耗體力。
水分也隨之飛快蒸發。
雖然黎漸川懷疑水壺裡的水的來源,但他不會拒絕飲水。
他一直計算著時間,十七分鐘前他剛剛喝過一口水,水的分量足以濕潤他的口腔與食道,緩解他大部分的乾渴,按照他對自己身體的掌控和了解,這口水應該能夠撐過一個小時。
但現在,距離一個小時還相差甚遠,奇異的乾燥渴辣就已經再次侵蝕上了他的咽喉。
體內水分的消耗不是均增,而是以一種可怕的規律瘋狂遞增的。如果他們仍舊和昨晚一樣,在凌晨五點前才能抵達補給點的話,那麼這一水壺的水,絕對是不夠的。
不過比較幸運的是,時間已經來到了下半夜,這片死寂廣袤的沙漠依舊保持著寧靜,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他們再次停下來休息。
這次沒有人忍得住不擰開水壺。
黎漸川觀察了一路,大致可以推測到每個人水壺裡還剩下的水量。
他在背靠一株沙柳的位置,等寧准喝完一口水,伸手去拿他的水壺。
寧准似乎預料到了他的動作,摘了手套的手指冰涼蒼白,壓住了壺蓋。
「不需要。」
他的護目鏡像墨鏡一樣捋了上去,壓著發頂,口罩卡著下頷,露出潮濕的帶著皸裂痕跡的唇:「會灑在地上,浪費。」
「更何況,比起你的水,我更想喝點別的。」
他枕在黎漸川肩頭的臉微微側過去,嗓音有些低,輕如耳語,桃花眼垂下一道斯文冷淡的弧度,眼尾卻染透了病態的笑意。
別的二字被他咬著,刮撓著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