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鬼,沒有實體,困不死的。」衣絳雪無聲地摟住他背後的脖頸,絲絲吐息,超凶:「你若是出不來,我會吃掉你!」
沒想到,裴懷鈞卻笑了:「那還等什麼,走罷。」
樹幹在閉合,裴懷鈞提劍,率先進去。
衣絳雪跟上,順勢攥住了裴懷鈞的衣袖。
裴懷鈞身體一顫,回頭,見衣絳雪仰起臉,滿是澄澈無辜,歪頭:「懷鈞,看我做什麼?」
黑暗徹底籠罩,衣絳雪腦袋上的太陽花突然鑽出來,開始發光。他撓了撓頭,表情似乎有些迷茫。
裴懷鈞伸手摸了摸柔嫩的花瓣,把小花撥弄的東搖西晃,卻含蓄地笑著,「小衣好亮。」
裴懷鈞還未收住笑,就聞到了一股異香,神色陡變。
漆黑中微弱的一點螢火躍動眼瞳深處,照出了此時衣絳雪的臉龐。
不復平日天真懵懂,而是蒼白而詭艷。
「絳雪?」裴懷鈞凝眸,遲疑地觸碰他的雙肩,卻如同被寒冰凍住。那股陰魂不散的香味,好似浸透了靈魂,噩夢般纏上了他。
衣絳雪緩緩抬起頭,揚起精緻的眼眉。
他的睫羽細密,似乎有一筆淡紅從下至處勾勒,再勾到眼尾,絢爛的顏色好似振翅欲飛的蝴蝶。
可那雙烏沉沉的眼珠,此時卻泛起濃烈的赤,好似被仇恨蒙上一層暗淡的鐵鏽。
細微的光勾畫輪廓,裴懷鈞視線緩慢落下,見到是美人高挺的鼻樑和弧度優美的唇。
原本是蒼白慘澹的顏色,此時卻像是誰用指尖抹了血,在他的唇線上,勾出一筆生動的殷紅。
那唇覆上他的唇畔時,蝕骨的香味在氣息中交換,就好像裴懷鈞在衣絳雪的棺材裡薰染的氣息,仙人的瞳孔陡然擴張。
不世出的花怎會開,「優曇婆羅香!」
衣絳雪輕眨了下眼眸。他的唇貼著他,輕輕蹭了蹭,有種小獸的蒙昧天真。
可這股不該現世的美,卻還是攫住了仙人的心神,將那股從骨子裡都浸透的香味,往裴懷鈞身上越種越深。
「……絳雪,你想做什麼?」
鬼王的手柔軟無骨地覆過裴懷鈞執劍的腕骨,然後提起他的身軀,就像是抱著一隻大型娃娃,向著不知何時起的迷霧深處走去。
衣絳雪輕聲道:「莊周夢。」
裴懷鈞忽然一怔,似乎他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詞彙了。很快,他神色微變,「鬼師!」
衣絳雪雙眸漆黑,宛如鏡面,完整地倒映出了裴懷鈞的神情。
裴懷鈞凝重,聽著他說:「夢裡,是我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變成了我?」
「夢裡,是你殺了我,還是我殺了你?」
「……」裴懷鈞緘口不言。
衣絳雪又問道:「這是真實,還是夢境?」
「真實。」裴懷鈞本是開口,卻忽然扶住嘴唇,「……不,不對。」
衣絳雪隨手撥散迷霧時,他們的面前出現了一座巍峨高聳入雲的山脈,地表寸草不生,甚至時時噴發著地火,人不能至。
須彌山。
「這裡是須彌山!」
裴懷鈞似乎覺得自己進了一場荒唐的夢境。
「不、不對,須彌山雖說底下封著一個幽冥入口,但是我們進入的是一棵樹,我們本不該在須彌山。」他又推翻了自己的看法。
「怎麼回事?」很快,裴懷鈞的視線卻凝固了,仰天時,他看見一道正在不斷傾瀉鬼怪的天裂。
太陽不見了,只留下一道被遮掩時的微弱光弧。
三月凌空,鬼怪如同下餃子,從天裂里爬出來,瘋狂地撲向人間。
裴懷鈞立即捏訣,試圖用仙法驅散迷障,凝重:「這裡多半是什麼幻境,破!」
可惜的是,沒有半點反應,唯有異香繚繞。
地動山搖,地火肆虐。紅衣鬼王不作答,只是用那雙空洞的眼眸凝視著他。
明明是鬼怪,他的胸口卻迅速地洇滿赤紅的鮮血,發生什麼了?
就在此時,一柄長劍從他的後心穿出,染滿了鮮血。
好似回到午夜噩夢驚魂的那一刻,裴懷鈞抬起頭時,看見衣絳雪的背後,出現了他自己的臉。
那一張,因絕望而死寂,因痛苦而扭曲的臉。
「是你殺我。」衣絳雪側頭,看向後方無聲流淚的人,聲音空洞,「是你殺我、是你殺我——」
「我要復仇,我要復仇!復仇!」
衣絳雪的血沾染了裴懷鈞的右手,迅速凝結成一根赤紅的繩子。
裴懷鈞毫不猶豫,反手捅了心口。在仙人的心頭血噴濺時,亦落在了衣絳雪的無名指上,形成了繩子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