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髮如瀑,唇紅齒白,面容絕美,唯有雙眼未點睛。
這樣妖冶詭異的美,未免也太鬼氣森森了。
忽然,有身影踏著山間游弋的風,闖入這扇未關的窗戶,也撞入大好的春光。
一縷檀墨的長髮垂落,來者身形纖長,雙眸燃燒金紅,恰巧與滿室的美人圖相對。
衣絳雪遲疑地轉頭,懵住:「……」
怎麼全都是他?
七七四十九日前,他進入鬼王棺,煉化他一身的鬼氣。
四鬼拍門結束,京師的大劫過去,鬼王棺所在之地也被幽冥司嚴加看管起來。
東君還是沒有消息。連東君廟的規則都不起效了,神像黯淡,香火漸少,就像是……仙人已死。
衣絳雪一共吃了五隻厲鬼。
即使他有這樣的才能,也一時間吃的太多了。
在鬼王棺里的四十九日,衣絳雪藉助東君遺留的陣法,將那些多到快要膨脹的鬼氣煉化,免得失去人的意志,墮落為怪物。
直到今日,他破棺而出時,鬼王真正出世。
「壞書生!」鬼王在屋裡飄來飄去,打量著每一幅美人圖,全部都沒有點上眼睛。
就好像,畫者不覺得凡筆足以勾畫出他的神魂,所以索性空著,等到有朝一日……
鬼王降臨時,他璀璨的金紅雙眸里是蓮花與淤血,抄起那隻乾涸的筆。
明明筆墨早就乾涸,他卻凌空一點,好似激起漣漪。
這一刻,被他的鬼氣點睛,無數張美人圖空下來的眼眶裡,都長出了那抹相同的金紅。
他們瞬間活了過來,化作重重鬼影,好似要融入到衣絳雪飛散的紅袍之中。
「他在哪裡?」衣絳雪循著紅線的指引來到東帝山。
尋不見人,他乾脆用直接點睛後去問畫影,「裴仙人,他在哪裡?」
那些畫影無言,只是瞬間化作血紅色的墨汁,融入他的影子裡。
鬼沒有影子,但是畫影擠擠挨挨,重重疊疊,竟然真的組成了衣絳雪的影子。
就好像,他不是鬼王,而是……人一樣。
衣絳雪歪過頭,影子也歪頭,與他如出一轍。
他毛茸茸地飄起來,影子扁扁的,也飄起來。
衣絳雪一腳踩住影子,衣袂拂過春風,無名指處的紅線無風自動。
他的眼神乾淨而冰冷:「說吧,他在哪裡?我來向裴仙人尋仇了。」
畫影沒有作答,只是自顧自地毛茸茸。
衣絳雪登堂入室。
東帝山,傳聞中仙人隱居之所。
山上有著重重陣法,除卻仙人允許拜謁,否則進山的人只有迷路一種選擇。
若是心懷不敬,多半都會死在山裡。
仙人不是個好性格,殺人時,可不問其姓甚名誰,來自何門何派。
「滾出來——」
衣絳雪當然不相信他真的死了。
裴仙人算天算地,連他會吞噬過量厲鬼,別無選擇地進入鬼王棺都算到,又怎會算不到自己的生死。
他如願以償,又怎能不親自來瞧一瞧他的傑作——超越任何厲鬼的紅衣鬼王之誕生。
徑直走出書房,衣絳雪扶著門框,看見東君的寢臥。
比起仙人的至高無上,裴懷鈞臥房的陳設堪稱樸素,依舊空無一人。
「你沒有死。我不相信。」衣絳雪固執的很,他感受得到,無名指微熱,紅線始終在顫動。
這樣微弱的搏動,就像是道侶牽絲一線的脈搏。
煎熬,痛楚,還有……恨意。
鬼王在棺木中抱著那件早已冰冷的喜服,心裡不無冷酷地想著:「等到我出去了,一定要將他嚼碎、咬爛、吃的骨頭也不剩下。」
「等我找到他,一定要撕開他的胸膛,舔一舔他的心,嘗嘗是不是鐵石做的。」
「我要咬住他的嘴唇,狠狠地咬,把他的花言巧語都封住。」衣絳雪氣鼓鼓:「教他以後再也不能騙我了。」
可是久而久之,衣絳雪恨來恨去,恨的倦了,又軟軟地依偎在喜服里,就好像被一股溫柔如春風的氣息抱住。
好似有人的鼻息拂在他的臉頰上,貓貓鬼仰起頭,難過地看著漆黑的棺槨頂部,紅唇微微開合。
「……我有點想你了,懷鈞。」
「你再親我一下,好不好?」
清風穿過前堂,也拂過來者妖冶如花的紅袍。
紅衣美人走出庭院,見到那藏在後院,宛如小山坡似的墓。
「吾愛衣絳雪之墓。」
墓碑前全都種滿了花。
好似有人永遠把時令留在了春日,讓他時時能夠看見,墳前開滿了五彩斑斕的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