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我?」趙軻打量他,語氣懨懨的,「您哪位?我見過?」
他剛剛成為司鬼時還是個少年,被司主特地帶來東帝山參拜。
裴懷鈞隔著雲霧往下瞥過一眼。
對方的確沒見過他的真身。見過的,或許是雲霧間虛幻的神仙之影吧。
「沒見過。趙大人鼎鼎大名,在下自有耳聞。」
裴懷鈞不動聲色,「不知司命大人可在?在霄雲城,我等與司命大人有一面之緣,現無落腳之處, 只好厚顏來投奔,還請通報則個。」
黃昏日暮,衣絳雪懨懨欲睡。
「好睏。」他扯扯裴懷鈞的衣袖,「什麼時候能住進去?」
趙軻無奈:「幽冥司是鬼衙門,哪有來這裡投宿的。小兄弟,得虧遇上的是我,是司里脾氣最好的一個,勸你們趁著天沒黑,早點去別處,官方開辦的舍館應當能住——」
衣絳雪見書生與他掰扯,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腳邊的影子扭曲片刻,似乎有延遲,隔了一兩秒才跟著他打了個哈欠。
趙軻話音剛落,就看到這詭譎影子戲法,神情頓時卡住了,頓時意識到什麼:「……鬼?」
他沒想到居然有鬼敢堂堂正正地來幽冥司投宿,開口還報司命的名號。
那小子,怕不是通鬼了吧!
衣絳雪一低頭,看見影子,心虛地踩踩地面:「我不是,我沒有!」
「誰是鬼啊,我不是。」
影子毛茸茸地恢復原樣,衣絳雪再抬起頭,看見的則是趙軻的警惕神情。
風聲凜冽,趙軻一聲厲喝:「鬼怪臨門,不知所謂,是欺我幽冥司無人?」
電光火石間,他從懷中抽出赤色的驚堂木,似乎下一刻就要陰司掌案,把驚堂木拍到鬼的身上。
衣絳雪神情微微冷下來,袖擺無風自動,森森道:「不識好歹,想打架嗎?」
千鈞一髮之際,司鬼被人喝住了。
司命一路小跑,從背後死死抱住抄起驚堂木欲拍的司鬼,陪著笑道:「誤會誤會,一場誤會,老趙你放手,這兩位是恩人恩鬼,打什麼架啊,和氣生財,快請進來……」
「什麼恩人恩鬼的,你和鬼談這個?」司鬼眼睛一瞪,「老陸,你哪邊的,果然通鬼了?」
司命本名陸長陵,祖上是守龍陵的,他是這一系的嫡長,掌握著龍脈的傳承。
進入陰司衙門後,他和族裡斷絕關係,拋卻過往身份和姓名,戴上銀面,一直以「司命」的姿態示人。
想要除鬼,那就先要活著。
司命活到現在,深知一條路走到黑會死的很快。於是他兼具柔軟靈活的身段和嫻熟的跑路技術,還有陰陽通吃的社交小技巧。
他按著同僚的腦袋,恨鐵不成鋼:「打什麼,別在這裹亂。是司主要見兩位,你個莽夫,一邊吃瓜去。」
「你當心『大水沖了龍王廟』!」司命一個勁使眼色,暗示同僚,此人不簡單。
這是在救他,這裴書生,多半是頂頭上司的小號啊!
「眼皮抽筋了?」司鬼完全沒有領會到他的意思,掙扎著舉起驚堂木,「被鬼上身了,要不然我給你魂拍出來洗洗乾淨?」
「滾。」司命沒好氣。
司鬼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這般態度,來訪者身上多半有秘密。
他看了眼面前的書生,越看越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裴懷鈞牽著輕飄飄的鬼,平淡地掠過他身邊,「錯覺罷了,在下這般書生,您恐怕見過很多。」
趙軻有些疑竇地摸著下巴。
但這般風儀姿態的,恐怕世間絕無僅有。
是什麼時候見過呢……
「兩位跟我來。」司命雙手攏袖,佩戴銀面,步履匆匆地引著他們走進幽冥司。
幽冥司占地面積極大,幾乎囊括京師的東北側。地面上的建築不過是冰山一角。
在亭台樓閣間行走時,衣絳雪微微仰起頭,似乎聽見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鬼怪嚎叫。
「哪裡傳來的聲音?」衣絳雪問道。
「鬼的衙門,有些鬼也正常吧。」司命回答的模糊。
他雖然心裡有很多猜測,甚至對東君的意思有所領悟,卻不會對厲鬼知無不言。
裴懷鈞卻幫他解答疑問:「幽冥司的地下是秘密關押鬼怪的監牢。人在與鬼怪鬥爭時,也多少會在鬼怪身上學到壓制鬼的辦法,這或許能提升生存的可能。」
衣絳雪點點頭:「師鬼制鬼,是該如此。」
司命聞言,也有些迷惑:這隻厲鬼,怎麼通情達理到完全不像是鬼,而像是以鬼的姿態存在的……人?
一隻完全保有人的理智和思維的厲鬼嗎?
而且,他似乎站在人的立場上,何其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