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鬼與鬼之間的理念衝突。
曾經的衣樓主行走於幽冥, 他身而為人, 最知道哪種鬼最可怕、最難處理:擁有人的智慧與情感的鬼怪。
這類鬼怪狡詐、機敏、殘忍,正因為了解, 才會精準地攻擊人的弱點,例如脆弱、情愛與瘋狂。
而亡國太子卻相反,他認為人越像鬼就越強, 擁有人的性情會優柔寡斷, 無法接觸真正的鬼道。
所以他信服了密教,走了那條剝離人性,化身瘋狂本身的路。
此時厲鬼的身形陡然長高, 龍袍被撐破,半身覆蓋血色梵文,雄壯的體魄上浮現青筋,雙目血紅。
好似佛經記載中的修羅惡鬼,發出惹人瘋狂的嘶吼。
「……竟然是如此嗎?」
裴懷鈞受傷的手握住劍鞘,本是有幾分警惕防備。微愣神片刻後,察覺到厲鬼完全處於失控狀態,東君也快要笑出聲來。
太子連城選擇通過時間循環回到登基時的全盛狀態,卻甘心放棄理智時, 他就要輸了。
看似是讓自己進入「瘋狂」,實際卻是一種自殺行為。
因為,他面對的是曾經的冥樓樓主衣絳雪。
放棄人的智慧與思考,將體魄和鬼氣極端提升的手段,可以用於碾壓弱者,卻不可以用來挑戰強者。
一聲驚雷作響,慘白的閃電照亮殿內。
隨著太子連城的異變,百官鬼臉上的神情麻木,此時似乎受到皇帝號召,皆將頭顱仰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詭異地看向漂浮的鬼霧。
他們似乎受到帝王嘶吼的感召,也將目標鎖定了。
在鬼臉變得猙獰可怖時,衣絳雪也動了。
「讓我拿你來試試新鬼術吧。」
衣絳雪看向那厲鬼向半空中伸來的大手,頭頂的小花變成了銀白色的月亮花。
鬼霧漂浮,銀色的月亮似細雨降落在殿裡,又如蒲公英的飛絮吹落,看似夢幻,卻是危險的殺招。
無聲無息中,百官鬼的神情鬆懈下來,好似做了一個美好的鬼夢。
「我才是你們的主人。」衣絳雪的聲音近乎呢喃,「我會救贖你們,從這永遠一日的折磨中。」
百官鬼似有所感,目光朝向變了。
他們開始看向不遠處的龍椅,看向失控的鬼皇帝。
夜雨淅淅瀝瀝,沖刷著階上的血。
是啊,他們剛才是踩著濡滿台階的血,登上這級代表至高權力的殿堂的。
上面是誰的血?
……
啊,想起來了,原來是他們的啊。
丞相鬼的胸口剖開空洞,那是被皇帝一劍刺死時,內臟直往外流的狀態。
將軍鬼抱著掉下來的腦袋,想起自己被梟首的一刻。
許許多多的鬼都看向皇帝,他們忠心簇擁的皇帝,卻將他們殺害,將他們變成不能輪迴轉生的鬼,困在這裡,陪他做至尊無上的皇權美夢。
銀色的光點還在飄。
庭階之下,文武百官憤怒地撕咬著他,像極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弒君全武行。
變異的黃衣厲鬼似乎想要揮拳吹飛這些光點,卻被無數本該效忠他的鬼絆住了腳跟。
這其實只能造成一些困難,厲鬼能夠輕鬆撕碎擋路鬼的血肉,只是需要耽誤時間。
明明是蚍蜉撼樹,他們還會義無反顧地向厲鬼復仇。
這就是鬼的本能。
裴懷鈞的掌心還有傷,血肉慢慢癒合著。他看出太子連城已沒有勝算,就不打算插手這場貓戲老鼠的戰鬥。
小衣多打幾場實戰,對他的鬼王修行有好處。這或許是培養者的角度。
他邊看邊笑道:「比起兩百多年一成不變的朝政,這一幕可要好玩多了。」
「被困了這麼久,誰會不恨呢?」
「當然會恨。」衣絳雪說,「他主動墮落為鬼,其他人卻不是。」
黃衣厲鬼很是焦躁,空洞的眼神鎖定紅衣厲鬼,揮拳時,膨脹的暗黃鬼氣壓縮到極致又內爆,似乎想絞殺無孔不入的鬼霧,甚至打穿了宮殿的穹頂。
他卻失敗了。
衣絳雪並無形體,身形輕輕地飄散在他的拳風裡,下一刻又出現在他面前的虛空中。
「鬼皇帝」又被蜂擁而至的群臣鬼纏住,緊接著被鬼鞭綁縛在龍椅上,一時掙扎不出來。
他失敗了,對手比他強得多。即使回到他最強的時候,也依舊無法打過紅衣厲鬼。
膨脹的鬼體塞滿龍椅,連不合襯的龍袍都在燃燒。鬼氣燒到沸騰,甚至有皮肉燒焦又爆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