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上龍椅空置,皇帝壓根不在。但百官鬼還是自顧自地上奏,討論,諫言,甚至當庭武鬥,奏摺和靴子齊飛,好不熱鬧。
其實,龍椅上有沒有皇帝都不重要,百官這麼努力上朝,維持朝廷正常運轉,將百年不變的幾個議題翻來覆去討論。
但這是沒有意義的討論,因為鬼城已經在二百年前寂滅。
白晝的三個時辰,這些還按照多年前的慣性行動的百官鬼,不過是在做些無用功罷了。
待到明日的太陽升起,一切還是會循環,什麼都不會改變。
「兩百多年,死了還得每天上朝,煞有其事地討論著城裡的發展……好倒霉啊。」
衣絳雪飄在大殿裡,時不時瞅兩眼他們唾沫橫飛的樣子。
裴懷鈞站在殿外,望向天色,白晝還剩下一個半時辰,「也就是白天,才會有這般景象吧。」
他懷疑夜晚的皇宮,這些百官鬼會重複朝拜鬼皇帝的那天,搞出些驚悚的變異來。
「最好在太陽未落山時,將黃衣厲鬼殺死。否則,整座皇宮的鬼都會復甦。」
當年死在皇宮裡又化鬼的,可是有近千人。文武百官,王公貴族,太監宮妃,凶煞無比。
不過,來都來了,也該給鬼蜮補充一下鬼怪,裴懷鈞:「現在他們沒有什麼攻擊性,有沒有小衣覺得好的鬼,可以鬼蜮一卷,直接帶走。」
「白天是進貨,不對,是引進鬼才時間……」
衣絳雪認為很對,他揪住一個慷慨陳詞的宰相鬼,直接扔進鬼蜮里,道:「他口舌靈活。」
「他字好看,可以當帳房。」
「這個很能打,感覺可以當護院。」他又丟了只將軍鬼進去。
小衣像是在選購,對著品貌能力挑挑揀揀,「這個看著就瘦小,和小雞仔似的,不能打。」
「這個也不要,只會磕頭,看著迂腐。」
待到他光速選完之後,衣絳雪滿意地把房頂一掀,各種文武百官鬼都壓在房檐下,滿地胳膊腦袋。
他們還在機械地模仿生前,扯皮著那三瓜兩棗的銀錢,圍繞著早就不存在的災情打著嘴仗。
可是,前朝都覆滅了,他們只是被困在此地的可悲亡靈而已。
白天的皇宮果然阻礙小很多,他們輕鬆躲開巡視的金吾衛,就很快繞到後宮。
裴懷鈞攏袖,神情微凝,「小衣折騰到這麼大的動靜,太子連城還沒有現身,難道是還有後手?」
「他在等什麼呢?」
「我只知道,他在等死。」衣絳雪聲音冷冽。
紅衣厲鬼旋身時,袍裾飛揚,綢緞暗藏的銀色繡紋染著白晝的光芒,卻勾勒出幽冥使者的輪廓。
太陽出現異常的黑斑,像是血月在吞噬白晝,讓鬼城陷入日蝕的狂歡。
衣絳雪說:「他試圖讓黑夜提前降臨,而我,能在夜晚降臨前殺了他。」
就在這一刻,天色暗了下來。
然後是淅瀝瀝的夜雨,就如同那暴雨傾盆的一夜,鬼皇帝登基之時。
壓在宮殿殘骸下的鬼開始發出嗚嗚的鬼哭,幽幽淒淒,教人心裡發寒。
衣絳雪不知何時支起鬼傘,走到輕袍緩帶的書生身邊,對他道:「懷鈞,別離開我身邊。」
即使知道他有秘密,並非尋常書生,衣絳雪也依舊履行著保護他的約定。
不問,不聽,不看。
有時候,鬼不需要事事都知曉,那樣太累,操心太多了,他而且會很不快樂。
他只需要假裝不明白,就可以繼續纏著他作一根漂亮搖曳、會無憂無慮開放的花。
隨著衣絳雪進食的鬼越來越豐富,級別越來越高,裴懷鈞似乎已經無法從稱呼上分辨出小衣的狀態。
也許他融合了前世的記憶,只是沒有選擇戳破;也許他沒有,只是認為他們已經如此親密。
他靜靜垂下眼瞼,溫柔地笑道:「好。」
在大雨之中,衣絳雪循著慘叫聲,向著後宮走去。那聲音不太像人發出的,反而像是鬼的呼嘯。
殺戮的聲音,刀劍都砍至卷刃。
瓢潑大雨之下,血都浸透了宮廷,染紅了磚石。
即將登基的鬼皇帝,卻認為,殺戮是賜予新生。
「成為鬼,難道就是新生?」衣絳雪的雪白面龐垂下,漆黑的雨夜裡,他的眼瞳金紅一片。
那是撕心的恨。
「我不這樣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