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人把吃牛肉麵叫「疊牛大」,梁真每回去疊牛大,都會點一碗麵,一份肉一個茶葉蛋,再到取面窗口和小哥說「二細,辣子多點」,吃麵前要先喝湯,然後再把肉和蛋放進去,等一碗麵見了底又還覺得不夠勁兒,梁真會再倒一杯熱紅糖茶,坐回原位上舒舒服服的喝幾口,那叫一個舒服和紮實。梁真想這才叫蘭州牛肉麵,這才是真正的,蘭州的味道。
梁真眨巴眨巴眼,他想蘭州。儘管他的父親常年忙於生意,他的母親到現在這歲數也是個閒事不管的嬌小姐,但家庭親情的缺失從未阻擋過梁真對蘭州的愛,那是他永遠的故鄉,無法取締的心之歸處,他不喜歡跑了王八蛋黃鶴老闆的溫州,他喜歡那個黃河水穿城而過的蘭州。
他也喜歡那首《蘭州,蘭州》。
他手裡還拿著吉他呢,不由就彈奏了起來,他的面前沒有一個行人,可他依舊唱著,唱那首低苦艾的《蘭州,蘭州》。
他想到上一次在蘭州,黃河邊上的唐僧師徒四人西天取經的雕塑正在被二次施工鍍上了一層金箔,那時候他已經有駕照了,可還是騎著輛山地自行車,張開雙臂時風吹得他當外套穿的格子襯衫揚起。
他想到雨後蒙蒙的白塔山,想到在大好天氣里,從那裡可以俯瞰到的整個蘭州市區,中山橋以及波濤洶湧的黃河,梁真天天說要坐羊皮筏子渡黃河,可到現在也沒嘗試過……他記憶里的蘭州是那麼鮮活,他唱那鮮活的蘭州。
「蘭州——總是在清晨出走
蘭州——夜晚溫暖的醉酒
蘭州——淌不完的黃河水向東流
蘭州——夢的盡頭是海的入口」
他像個離開母親的孩子,將所有的思念都傾注到了歌聲里,在副歌的有八個拉長的「蘭州——」,最後一句是瀟灑的一句「蘭州到了」。唱完那一句後梁真撥弦的右手就是一拍,吉他聲和歌聲都是戛然而止,酣暢淋漓又意猶未盡。梁真握著琴頭,低著頭牙冠緊鎖,像是要把什麼即將宣洩的情感硬生生憋回去。
而就在他隱忍壓制之時,他身邊的琴盒,被人放入了一張紙幣。
不像絕大多數的行人過客,將鋼鏰紙幣隨手的扔過來,那人不僅彎下腰,還將那張五十塊錢攤平了放到盒子裡。那人一直舉著傘,直起腰後他就站到了梁真面前,傘也微微往前傾,護住了梁真稍稍還會淋到雨的地方。
梁真比他高,兩人又湊得這麼近,梁真需要稍稍地低下頭,但他眼神里沒有任何故作的居高臨下的意味,就是單純地看著眼前的人,等著他開口說些什麼。
梁真有想過這個人會說什麼。這個人嘴皮子利索不饒人,不管是調侃下雨天成了落湯雞,還是嘲諷那沒一點收成的吉他盒,梁真都沒什麼好反駁的。或者是仗著自己給了錢,他可能戲弄地要梁真唱些低俗的歌,哪怕是和和氣氣的,他也肯定是教自己大小道理,比如不要再街頭賣唱了,你覺著好玩,警察叔叔們卻是增加了作業負擔。
但唯獨讓梁真沒想到的是,他和自己離得這麼近,他說,好聽的。
邵明音道:「蘭州很好聽,你唱得很好聽。」
這話是邵明音說的,不是跟他有合作的歌手,需要商業互吹,也不是和他玩的要好的朋友,不管是梁真唱成天籟還是鬼哭狼嚎,都會評價唱的不賴。
說這話的是邵明音,只是是剛巧路過的,警車就停在後邊,還穿著警服的邵明音。
梁真泄氣地垮下肩膀,撇著眉,兩邊嘴角往下一癟,就這麼哭喪的往前一湊,雙手環著邵明音的腰,不顧中間還隔著個吉他,將人整個抱住了。
邵明音拿傘的手一抖,想要推開,卻感受到梁真的肩膀小幅度地抖動。
邵明音沒有推開,沒拿傘的手碰了碰梁真的後背,試探地喚他的名字:「梁真?」
梁真當然聽見了,環著邵明音的雙臂更用力了,壓得琴弦也發出細微的聲音,像是生怕人跑了。邵明音就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他寬厚的肩,問他怎麼了。
「邵警官……」梁真的聲音染著哭腔,「我這樣,算襲警嗎?」
邵明音又好笑又無語,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梁真就又問:「算不算啊?」
「算、算。」邵明音應他。
「那…那如果算的話,你能帶我回局子嗎?」
「局子有什麼好去的。」邵明音依舊是不明情況,就覺得自己被只毛茸茸的大型犬環著,他不排斥,反而覺得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