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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們眼睜睜看著它融入城牆,卻只能竭力咽下唾沫。

城牆垛口處,幾十流民正聚在一處編竹蒺藜。新砍的毛竹劈成四指長的尖刺,用草繩紮成猙獰的球狀。再將鐵水澆在竹刺上,冷淬時騰起茫茫白煙,在垛口氤氳開一大片。

而城牆腳下則支起了十幾口陶瓮,裡頭正咕嚕咕嚕冒泡,糞水混著毒芹草翻湧,惡臭驚飛了棲在屍堆上的烏鴉。

一個瘦弱的流民挑著兩擔夯土正勉力登上城牆,被這金汁一熏,不禁頭昏眼花,腳下一軟,滿滿兩擔夯土散了一地。

他緩過神來,見裴七郎竟就在幾步之外看著自己,登時大驚,雙膝跪地不住磕頭,「求郎君饒命!小人實在是累得狠了!小人這就……」

肩膀忽地按上一隻手,溫和平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無妨,既累了,便歇著吧,這裡有我。」

呆愣間,那流民瞪圓了一雙眼睛,看著那金玉一般的貴人學著他們這些粗人的樣子捲起袖口,用手一捧一捧地將散落的夯土堆回竹篾簸箕中,然後挑起擔子,顛了顛,一步步往城頭走去。

待他回過神來想阻攔的時候,他已經走得沒影兒了。

兩擔夯土,莫約一百斤。

裴七郎覺得應當無礙,挑起擔子就緩步上了牆頭,待將夯土倒入土堆時,他自己尚且覺得有幾分輕鬆,幾個守在牆頭監工的親衛的眼珠子都快跳出來了。

「郎君,您貴胄之體,豈能做這樣的粗活!」

「我沒事。」裴七郎擺手推開了他們遞過來的大氅,雙手扶著城牆往前看,上空是漫天灼灼火燒雲,而城下,則是星羅棋布的陷馬坑。有氤氳白霧混著淡淡藥香飄來,裴七郎循霧望去,嘴角不由浮起微微笑意。

蘇蘊宜正帶人熬煮止血的蒲黃水,蒸汽朦朧中,她隨手將一塊柴火丟進爐膛,濺起一簇火星。

自得了北羯人要來的消息,裴七郎帶著一眾流民和守軍日夜操勞,忙著修城池和準備各類守城所需的工具,她也不曾歇過,一鍋又一鍋地煮藥、準備繃帶,周身肌理都仿佛滲著藥味兒。

所幸又熬到一日天黑,待這鍋蒲黃水煮好,她也能回去休息了。

才一想到柔軟的床鋪,疲憊混合著濃重困意便立時襲來,蘇蘊宜坐倒在地,腦袋往身後的大石頭上一靠,上下眼皮開始激烈地打架。

昏昏欲睡之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在這裡睡著,可要著涼了。」

蘇蘊宜一個激靈,登時坐直了身子,待轉頭見是裴七郎,又懶懶地躺了回去,打著哈欠道:「是你啊。」

見她困得不行的樣子,裴七郎莫名覺得好笑,又怕她著涼,便特意同她找話聊,「你睜開眼睛看看。」待蘇蘊宜睜眼,便攤開自己一雙滿是泥土與傷口的手。

「你怎的是空著手來的?也不曉得給我帶塊兒點心。」蘇蘊宜蹙眉。

「……」期盼得她柔聲寬慰的裴七郎悻悻收回了手,扶著石頭在她身邊坐下,「下次,待擊退北羯,我一定命人給你備一桌山珍海味。」

「山珍海味我才不稀罕,又不是沒吃過。」

「那你想吃什麼?」

「我想想啊。」蘇蘊宜閉上眼睛,砸吧著嘴緩緩道:「我想吃酥瓊蜜盞,你吃過嗎?是我們家廚子研製出來的,用米粉混了牛乳,再加上蜜,裡頭裹著赤豆沙或者芝麻餡,上鍋那麼一蒸……」

她正兀自沉浸在瓊酥蜜盞的甜蜜滋味兒中,肩頭卻驀地一沉。

裴七郎眉頭緊蹙,俊臉薄紅,乏力地靠著蘇蘊宜低聲道:「蘊宜,我有點兒不舒服。」

手從他的額頭撤回,蘇蘊宜鎮定地道:「又發燒了。」

「你可真是柔弱。」

第27章

「症狀同前次一樣,應當是舊病尚未痊癒,又日夜操勞,導致復發。」

坐在床沿上,蘇蘊宜的手搭著裴七郎的脈搏,守在旁邊的幾個親衛眼神緊張地等待她的示下。

說來也是際遇神奇,從前為眾人所輕視的小女郎,如今的半吊子土郎中,眼下竟也成了這裡的主心骨。蘇蘊宜只是微微沉吟,一群大男人便跟著提心弔膽。

「……我那兒還有之前他吃剩下的藥,再吃幾服下去,好好休息幾日,也就緩過來了。」

眾親衛頓時鬆了口氣,裴七郎卻掙扎欲起身,「北羯之困迫在眉睫,我哪裡有時間休息?」

蘇蘊宜輕輕一推將他擋了回去,扭頭便問:「可有斥候來報軍情?」

立時有人出列應喏,「回蘇女郎,方才收到消息,北羯軍距離京口外城不足三百里,大約兩三日就能抵達。」

「兩三日……」蘇蘊宜想了想,對裴七郎下令,「城池已修得差不多,可來日守城尚需要你全力以赴,在北羯抵達前,你至少今天要休息一日用以養精蓄銳。」

裴七郎不語,只是定定地看著蘇蘊宜,蘇蘊宜也不甘示弱,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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