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如今有四口人, 與戶籍上記錄的無誤。雖然這個時代的女子並不會默認入夫婿的戶籍,可若夫婿家顯赫,便也可自願併入。同理,若是妻家顯赫, 則會默認併入妻君家戶籍。蔡家的戶籍上並沒有蔡知府妻子的名諱,多半是因其生前隨母親戶籍, 並未有併入。蔡知府妻子歿了以後, 他便最嬌慣蔡禕這個長女。
他驕縱她, 不僅僅是因為其長女的身份, 更是因為其與亡妻有幾分相似。她的眉眼低垂, 他便不敢多吭聲叨叨, 生怕委屈了這心肝。其餘的兩姊妹一個叫蔡鈺, 一個叫蔡孚。兩姊妹的待遇雖不如蔡禕, 蔡知府也並未虧待過她兩。只是這蔡孚性子善妒, 老是為了蔡禕的飾品盒裡多那麼一兩個簪子便鬧到蔡知府那兒去。蔡知府為此心煩的很,可依舊偏心。
後來蔡禕樂善好施,喜歡到坊間布施,為了這事兒與蔡知府鬧了好多會。他要是不允,蔡禕便攀著木梯,讓下人扶著,從牆沿爬出去。再用吊繩將米麵穩穩放下,她便能溜出府去布施。裝著米麵的桶很重,可有宋思幫忙,兩人一左一右地提溜著,也不算太勞苦。偏偏這事兒躲過了蔡鈺,卻沒躲過蔡孚,告到蔡知府那兒去以後,蔡知府甚至氣得一宿沒合眼。他還曾大放厥詞,說蔡禕要是再與宋思私會,他便不再認她這個女兒。
蔡禕向來驕縱,何懼他這一言?只當是回頭扭著耳朵垂著眸,爹爹便會心軟。於是她計劃著與宋思私會,出了這蔡府,卻再也沒能活著回來。兩人原先約定在那巷口,可宋思卻始終沒等來她,一聲喊叫後他的心頭開始莫名跳動,跳得他胸口只發燙。他看著戀人痛苦,於是從懷裡取了針包,替她封了穴,可她還是在自己的懷裡咽了氣。
「所以,你的確替她施了針,只是沒救活她,是嗎?」看著面前哭啼的男子點頭如搗蒜,沈清沉若有所思地捻著下巴。倘若宋思說的話並無半點虛假,說明他見著蔡禕的時候,蔡禕並沒有咽氣。那麼兇手是怎麼做到的呢……?
「你守在巷口,卻從來未見過兇手與蔡禕糾纏……?」沈清沉覺得奇怪,宋思若是沒有說謊,那他便是蔡禕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可巷口到巷尾的距離並不算遠,他怎麼可能從頭到尾都沒見過兇手,也沒見過蔡禕?
看著宋思只知痴痴地點頭,也不像是在編造謊言,或許,還有一個可能性。
「你替蔡禕施針的針包,此後還有打開過嗎?有給他人施針過嗎?」沈清沉沿著她腦海中的思路,接著詢問。可宋思的回答依舊是否定的,「針包還在你身上嗎?給本宮看看。」
李崎替他鬆了綁,他便從懷裡取了針包,攤開在一旁的案桌上。緊接著,眾人瞪著銀針的眼都睜得巨大,各自倒吸了口涼氣。銀針整齊地碼在針包里,卻有幾根銀針上明顯變黑,這分明告訴了各位,這銀針觸碰過毒物。
眾人中反應最大的,當數宋思,他看著那銀針,自然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是……是我殺了她嗎……?」沈清沉長嘆了聲,看了眼他,又別過了臉。李崎則是錯愕地愣在原地,一時失了語。而陳孝霖,則是撲到了虞鳶的懷裡,哭得悽慘。剛剛情竇初開的少女是最見不得這樣的悲劇的。虞鳶一邊摸著陳孝霖因抽泣而起伏的背,一邊抿著嘴,沒有接話。
他的確是最後一個接觸死者的人,而銀針也證明了這一點。
「不……不是這樣的,」他嘴裡囁嚅,似乎還想掙扎著什麼,「昨日晌午,在下是檢查過針包的,銀針尚未發黑,不可能是因毒針導致了毒物滲入。」至於這一種可能,沈清沉自然也考慮過。那便只剩下一種結果,而這種結果,依舊指向了他就是殺害蔡禕的兇手。他原想施針替死者封了穴,卻錯誤地導致了另一端的經脈運行,毒氣散到全身,蔡禕因此毒發身亡。這結局沒有偏倚,也沒有挽回的地步。
可是,又有新的疑惑進到沈清沉的腦海中。
這毒,究竟是誰下的……?
為了弄明白這點,眾人來到了蔡府。蔡府上下白茫茫地一片,門口吊掛的滿是寫著「奠」字的白燈籠,地上的紙錢鋪了一層又一層。蔡知府是見過沈清沉的,在數年前她賑災時。可她卻沒有這一點的記憶,那是自然,畢竟當時的她還只是一個大學生。她沒有閒暇功夫為此喪氣,只朝蔡知府頷首,便被迎了進去。若沒有原主給她壯膽,便是給她幾個腦袋也不敢踏進這蔡府的門,難道她當真不怕沈池潤派兵殺了她嗎?
可依照原主的話,這蔡知府雖吝嗇,卻隸屬於梁皇后一派。他雖為一方知府,卻因周圍都是沈池潤的勢力,無能招架,只能委身在此。他只覺自己像棋局中被圍困的棋子,只剩那最後一口氣。莫說要保全他人了,他能苟活便已是萬幸。可庇佑他做不到,閉上嘴巴倒是容易得多。沈清沉並不奢望他能壯大實力為她撐傘,只求他莫要聲張了她在此處的消息。
「殿下光臨寒舍,可是有何要事?」他弓著身子跟隨在沈清沉的身後,畢恭畢敬地,「老夫雖沒什麼本事能幫到殿下,可要是需要些吃食……」他嘿嘿一笑,「老夫還是能幫得上忙的。」沈清沉並沒有搭理他,畢竟正如宋思所言,他甚至不願意給她些銀兩!
見沈清沉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他便斂了斂那不值錢的笑意,朝身後的宋思蔑了眼。他向來最瞧不上這小子,他害得自己的心肝寶貝殞了命,如今還敢上他蔡府來,當真是當他老了不中用了。若他不是隨著長公主進這蔡府,自己非將他生剝了皮不成。
「有勞蔡知府引路,只是本宮這次前來,是為了蔡禕一案。」沈清沉在蔡府左顧右盼,這蔡府並不算大,比起往日沈清沉在京城見過的大多數官家都要小得多。可她似乎打進門至此,便沒有見過與宋思年齡相仿的女子,「不知蔡孚可在府里?」
蔡知府雖不知沈清沉嘴裡說的蔡禕一案有何蹊蹺,卻也愣愣地點點頭,抹了抹眼角還未乾的淚水,「在,在。小女在閨房裡,幾夜沒出過門了。只是昨日見了吾女蔡禕的……」他說著便開始哽咽,「蔡禕的,屍首。不知兩人是鬧了什麼彆扭,她哭著說甚麼『阿姐我錯了』,便出了門。這不,晌午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