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的人心有六竅:嗯,我已經到附近了。
觀昏曉放下手機,三兩下扒完飯,拎著餐盒跑出休息室,路過櫃檯時順手抽了兩張紙巾擦嘴,然後和餐盒一併扔進垃圾桶。
關門落鎖,掛上休息時間暫停營業的牌子,觀昏曉騎著共享單車風馳電掣地掠了出去。寒風吹起他的大衣下擺,薄而寬鬆的工服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窄瘦的腰線與利落的肌肉線條。
在呼嘯的風聲中,自行車停靠於茶館邊上的非機動車停車位里,他跳下座椅,快步走進茶館。
正值午休,又是大冬天,茶館裡沒幾個人,連平常愛到這裡喝茶下棋的大爺們都不見蹤影。
觀昏曉剛進門,還沒來得及縱覽全局,眼神就像被磁鐵吸過去一般不由自主地看向窗邊位置。
溫暖的日光從木格窗中細細密密地滲漏入內,在桌邊人身上灑下散淡朦朧的光影,將他頎長身形與優越五官勾描如畫,仿佛坐在那裡的不是人,而是一卷明月朗照的淡墨山水。
那人端著青瓷茶杯,一舉一動皆透出優雅的古韻。仿佛察覺觀昏曉的目光,他抬眸看來,眼底瑰麗的紫色流光溢彩,流露出的不是陌生或驚詫,而是一種大抵只有他自己明白的熟稔。
毫無徵兆的,觀昏曉心頭浮現出兩個字——六竅。
觀昏曉略略調整氣息,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視線掃過那人對面的同款瓷杯,用肯定的口吻道:「六竅太太?」
話音未落,對著現實中人,還是個男人喊「太太」的古怪感霎時襲上心頭,他抿起薄唇,不自然地摳摳鼻尖。
「連青酌,我的名字。」男人看出他的尷尬,微笑著接話,長睫往下壓了壓,再掀開,瞳色變成了幽靜的黑,只有在某些角度才會被光線折射出一點紫色,「請坐。」
觀昏曉點頭坐下。
他散漫慣了,在這古時君子一樣儒雅的人面前也並不遮掩,支著下頜,以一種不會令人感到冒犯的目光上下打量連青酌,不笑時微冷的神情與眼神都帶著幾分凌厲的侵略性,所幸長了一張與之配套的英俊面孔,所以不惹人厭。
連青酌任他看夠了,才笑眯眯地取出用牛皮紙包著的畫集,卻不馬上給他,而是沖他面前的茶杯點點下巴。
「你先把茶喝了暖一暖,我再將畫集給你。」
觀昏曉長眉一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過來添水的阿姨笑著說:「這是藥茶,我們茶館的特產,冬天喝了益氣補身,別的地方都沒有呢。這一壺茶可不便宜,別浪費了你朋友的一片好心。」
觀昏曉:「……」
阿姨,您真有眼力見。
連青酌輕笑,笑聲震出低沉的尾音,消解了兩人之間略顯劍拔弩張的生疏。
「對,」他點頭笑道,「別浪費了朋友的一番好意。」
觀昏曉無奈地端起杯子,將半溫的茶一飲而盡。益氣補身的效果他喝不出來,不過茶水漫過喉管,確實在胸腔里洇開了淡淡的暖意。
見狀,連青酌才如約將畫集推給他。
「我打開看看?」觀昏曉拿過畫集,手指卡在牛皮紙縫隙里,抬眼看向對面。
連青酌頷首:「請便。」
他不緊不慢地提壺添茶,看似在欣賞青綠色的茶水,實則餘光一直牽掛在觀昏曉身上。
看他拆開牛皮紙,扯去外面的塑封膜,看著封面上的一樹繁花,與蜷趴在樹根上的「小狸貓」軟了眉眼,露出淺淡笑意。
連青酌活了這麼多年,生死歷遍,卻沒有一時一刻感受過如此刻這般充盈心間的滿足與欣然。
就像稚童磕磕絆絆,終於得到那一句期待已久的誇獎。
觀昏曉並不知曉對面之人心裡的風起雲湧,指著那隻小狸貓笑問:「太……連先生,這是你設計的簽名嗎?也太可愛了!」
小狸貓身上墨跡未乾,明明是鋼筆的筆鋒,卻硬生生寫出了毛筆的質感。
他嘖了一聲,搖頭道:「我第一次見到這麼不上鏡的簽名,電子簽把你的簽名拍丑了。」
連青酌忍俊不禁:「多謝誇獎,我也這麼覺得,所以專門為你留了一本親簽。」
觀昏曉一愣。
連青酌又從包里取出一本已經拆過的畫集,與他手中那本一樣,封面邊沿到書脊位置有細密繁複的鎏金花紋。
「畫手特供版畫集只有兩本,你我各自擁有一本。以後如果再出畫集,也是同樣。」
聽到這裡,觀昏曉覺出不對了,一抬頭就直挺挺撞進連青酌的眼睛。他依舊笑得溫和有禮,眼神卻隱約透著壓迫感,就像林中猛獸在窺視心儀的獵物,沉靜、狡黠,還有志在必得的算計。
「……」
觀昏曉收回認為他是君子的評價。
放下畫集,觀昏曉十指相扣搭在封面上,與他四目相對,毫不退卻,認真詢問早已準備好的問題:「連先生……不,六竅太太,關於之前的私聊內容,我有個問題不吐不快。」
連青酌似是早知道他要說什麼,端起茶杯微微一笑:「你問。」
他的目光柔和了下去,給觀昏曉的壓迫感卻愈加深重。
觀昏曉抬起杯底一角輕磕杯托:「你那句『不是誤會』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意思是,我確實對你有意思。」連青酌笑吟吟說完,向他舉杯,然後把茶水飲盡。
他舉止從容,姿態瀟灑,直白,熱烈,配上那副面容,任誰此時坐在他對面,都不免心旌神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