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從雲層邊邊露出一角,使得四下光線越發複雜,那縮水大半的小東西也愈發難找。
墨影蟲,從古墓壁畫、傳世古畫中誕生的精怪,性格頑劣兇殘,恣意妄為,速度極快,善於藏匿行蹤,生命力頑強,屬於實力不強大,但惹上了很麻煩的邪物。
近些年出土的古墓少,墨影蟲幾乎已經絕跡,僅存的寥寥幾隻不是在特物局的陳列櫃裡,就是藏在名山大川中,沒有出來惹事的,這只是哪裡來的鐵頭娃?
天竅攥了攥爪子,目光如炬,一遍遍掃過槐花巷的各個角落,越找越不耐煩,眉間的褶皺能夾死蒼蠅。
半晌,它終於放棄「和平」解決打算,身體迎風化羽,褪去凡胎,露出本相人身。
一襲青藍長袍,滿頭如瀑黑髮,尖長如狸的耳朵在風中抖了抖,瑰麗的紫瞳變成獸類的豎瞳,冰冷且帶著殺機。
這時,月亮終於破開雲層,碩大圓滿的一輪自他背後升起,清輝滿溢,勾勒他翻飛的衣袂與長發,卻將他的面容隱去。
他站在觀家屋頂上,抬起右手,掌心聚起紫光,光芒中雷霆閃爍,一束電光悍然劈落,曲折蜿蜒,循著空氣中那抹淺淡如無的邪氣逶迤蔓延,精準命中藏身在地縫間的墨影蟲。
「啪!」
觀昏曉忽然聽到一聲摔炮炸開般的輕響,猛地轉頭看向那處,就見自家斜對面的槐樹底下冒起一縷青煙,散發著和茉莉花上的黑點相同的腐臭。
他不假思索地走了過去。
墨影蟲爬出地縫,原本纖長的身軀此時只剩一顆頭顱,邊快速蠕動飛跑邊大口大口哇哇吐黑煙,幾乎榨乾種族潛能,才在被閃電餘波徹底弄死之前逃出其籠罩範圍。
「頂級大妖的……妖、妖力閃電?」它的嘴縫一張一合,發出無聲的咆哮:「這破地方怎麼會有這種等級的大妖?草!早知道就跟那幾個特物局的傻缺離開了!我現在跟蠢蛋們有什麼區別!」
怒罵之餘,墨影蟲的速度一點不敢降低,問就是大妖已經循著閃電軌跡追了過來,那種如芒在背的危機感不停扎著它的後腦勺,猶如鞭策駿馬的鞭子,讓它不能不跑。
可惜,它還沒跑出幾步,一隻42碼的拖孩就當頭踩了下來,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死死地將它踩在腳底,動彈不得。
恐怖的殺意如海潮洶湧而來,只差一點就要壓到身上,墨影蟲顧不上其他,張開嘴巴大吸一口氣,腦袋像吹了氣似的快速膨脹開來,滾滾黑煙溢出口腔,覆在觀昏曉的鞋底,邊沿鋒利的鋸齒直往他的腳踝咬去。
觀昏曉走到冒煙的位置,只看見幾條交錯的縫隙,煙柱就是從裂隙交錯點中伸出,仿佛地板下住著一戶小人,那煙則是他們做飯時升起的炊煙。
他又走近兩步,突然好像踩到了什么小異物,硌得腳底板生疼,腳踝也被不知哪裡吹來的涼風颳過,陰冷刺骨。
然而不等他反應,熟悉的風霎時撲面而至,狂亂的風吹得兩邊人家門窗劇顫,晾衣架吱呀作響,掀起嗆鼻的灰塵,卻在落到他身上溫柔地分開,如溪水過石自然分流,只留下點點雪粒在皮膚上化開的沁涼。
不是錯覺,這一瞬間,觀昏曉真的看到了月輪外擴,月光大盛的奇景,濃烈的銀灰潑在身上時,他甚至條件反射地屏住呼吸,閉上眼睛,就像小時候站在岸上等海浪扑打那樣。
視覺關閉後,他的其他感官自然而然放大了很多——他聽見衣袂在風中飛揚舒捲的輕響,聞到清冽如初雪融化的味道,感受到冰涼的髮絲掠過面頰和鼻尖的刺癢。
有人正在與他擦身而過!
觀昏曉下意識睜眼,抬手朝身旁一抓,蜷起的五指卻只握住空蕩蕩的空氣,唯有水流般的微風從掌心淌過。
他回過身,見月光猶如銀帶鋪向遠處,光芒最盛的地方依稀映出一道影子,殘缺不全的輪廓在風裡不斷變換,他努力瞪大眼,也只能分辨出衣擺與頭髮的位置。
但他一眨眼,那影子就不見了,銀帶般的月光亦不復存在,陰雲遮住了重歸消瘦的月輪。
觀昏曉動了動腿,硌著腳底的異物感連同地上的裂縫與煙氣一起消失。
他忍不住追出兩步,很快就停下,暗笑自己心思雜亂,無端地為風、月、地上沙礫碎石等尋常事物添上太多想像。
人偶爾會生出自己是世界中心的錯覺,認為一切常態、異狀都是圍著自己轉,實則不然。
觀昏曉撣撣衣袖,頓了頓,沒來由地開口:「辦完事就回來吃飯吧,菜要涼了。」
說完,他沒給自己思考的時間,轉身就往家走。不經意抬頭,卻在放棄幻想後猝然看見此生難忘的一幕——
他看見碩大的月盤自觀家後方升起,月色如洗,勾勒出屋頂那道頎長身影。
那人背對他站著,袍袖舒捲,長發翻飛,隱隱露出異於常人的尖長耳尖。他拎著一截掙扎扭動的黑影高舉過頭,素白指尖一用力,那黑影便煙消雲散。
觀昏曉心神一晃,再定睛看去,月亮與人影皆已消散,如同他錯看的假象。
可他的大腦,他的五感,他怦怦直跳的心臟都在瘋狂提醒他,那奇瑰的一幕不是錯看,更不是幻覺,而是他親眼所見,切切實實發生過的真實事件!
觀昏曉捂住胸口,掌下的心臟跳動之劇烈,似乎要衝破胸腔蹦出來,因為腦供血太足,他甚至感到了一絲眩暈。
良久之後,他才從牙縫間擠出倆字:「……媽耶。」
奈何本人沒文化,一句媽耶行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