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這地方,真如她所說,是個可取而可不取的雞肋。
就這一點上說,永安陛下又並沒有說謊。
只有秦國需要小心揣測,她對這片地方到底抱有怎樣的態度。
「你怎麽流汗了?」劉義明疑惑地發問。
姚崇故作無事,實則已險些抬手,用袖子擦去額上的汗水,愈發覺得這趟洛陽之行遠比他想像的艱難太多了!
「我只是被那頭的煙火熏到了……」
他乾笑了兩聲,決定轉移開話題,「我聽聞,應帝陛下的祖父曾經師從衛茂漪衛夫人,而這衛夫人正是出自河東衛氏。」
「……」不對,話剛出口,姚崇就意識到了這話不對。
天幕已經說了,永安大帝從不將自己當作琅琊王氏的人,那也理當不會與王羲之攀什麼關係,更不用說……是這早已衰敗的河東衛氏。
他在心神紊亂之間,竟是說出了一句很不應當提及的話。
王神愛在馬背上輕笑了一聲,看著他搖了搖頭,「秦王真是派出了一位有意思的使者。不過……」
「你們這嚮往中原文化,對典故如數家珍的習慣,倒是讓人喜歡,還望秦王不要讓朕失望。」
姚崇愣在了原地片刻,方才繼續撥馬向前,恍惚地發覺,應帝的這句話里,又留給了他另外一個困境,那就是關中的漢化教育問題。
若是秦王不按照天幕所說過的那樣,在關中推行教育,人的素質不高,就容易內亂。光靠著胡人做派,也極其容易失去自己所擁有的土地。
可若是……若是真將人請來授課,便等同於提前一步為關中發展迎接應軍的土壤,為歸化胡人做好準備。
這比「要不要想辦法取河東」,還要讓人頭疼得多。
「大司馬……」
姚崇嘆了口氣:「我們明明是希望來解決問題的,卻平白又多出了好幾個問題。」
是秦軍太弱嗎?
不,不是!只是這位應帝陛下太懂得如何推動時局了。
這種仿佛與生俱來的本事,讓姚崇打從見到她開始,就沒有任何一刻想起過她的年齡,也幾乎忘記了在應帝的後方,還有那樣難纏的危機。
他只是看到,當應軍歡送魏軍的黑煙終於消散在空中,應軍緩緩向著洛陽方向退回的時候,士卒途經那塊碑銘的時候,騎著馬的下馬,快步小跑的慢下腳步,原本就在步行向前的,則向著碑銘的方向微微俯首,用一種崇敬的態度,呼應著這些為鎮守洛陽而陣亡的士卒。
軍中無有人語之聲,只有徐徐前行的腳步聲。
這種沉默化作了一塊巨石,死死地壓在姚崇的心頭,讓他仿佛看到了在大應兵馬之中冉冉而升的軍魂,還能聽到一個聲音正在人群之中吶喊,說他們很快會真正占據河東,乃至於天下。
但真正傳入他耳中的,還是永安大帝的聲音。
王神愛揚鞭而指,朗聲說道:「諸位,河東戰事已定,洛陽已歸國土,如今正要班師凱旋,隨朕還朝,肅清朝綱!」
讓這些死去的同袍看看,他們不僅已將敵軍驅趕而走,還即將腳不停歇地繼續向前走去。
一時之間,士卒呼聲震天。
「還朝!」
「還朝!」
「還朝——」
帶著洛陽的勝利,回到那後方的建康去!
第72章 真正的陽謀
在這些震天的呼喊聲里,不會有人去在意,此次河東之行到底對魏軍造成了多少殺傷。
只有一場振奮人心的勝利再度從北方回到了洛陽,隨後便是一部分軍隊有序地從此地撤離。
姚崇已向王神愛辭行,仍不免站在人群之中,再多看一會兒此刻的景象。
反正,洛陽仍有苻晏與劉裕在此留守,一定不會給他裡應外合的機會,只會把他送出函谷關,丟還給秦王,也就不必在意他的短暫停留。
他也就能在此時看到,當那位永安陛下策馬離開洛陽的時候,洛陽的百姓雖然各自不舍,卻沒有一個人覺得,永安的離去是要將他們拋在身後。